被一阵恼怒的声音唤醒,罗旭这才睁着迷离的眼睛抬起头来,看见陈衍背后多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认出是跟着自己出来的心腹小厮,他眉头一皱就把人叫上前来。正想低声询问,他就看见陈衍紧盯着自己瞧,于是便轻咳一声说:“左右都是嘈杂,没人会偷听,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那小厮瞧了一眼陈衍,这才低声说:“大少爷,刚刚得到消息,都察院的几个御史把老爷给告了。说老爷……说老爷行军在外,竟然收了两个蒙人女子在身边服侍。”
此话一出,别说罗旭眼睛瞪得老大,就连陈衍也极其尴尬。至于那说话的小厮,到最后两句话时,声音已经压得如同蚊子叫似的。良久,罗旭才反应过来,嘿嘿冷笑了两声,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再也不见起先的颓唐和无奈。
“咱家老爷还真是……”嘟囔着省去了后头半截,他就淡淡地问道,“就只有这一个消息么?”
“还有另一个消息,都察院弹劾的不止是老爷一个。”小厮吞了一口唾沫,这才陪笑道,“跟着老爷的两位参将也被参了,说是纵军劫掠……此外,落马河大捷的杨指挥被人参了一本,说是他杀俘……”
罗旭对于所谓的纵军劫掠很是不以为然。这大军在外,要是真像那些读死书的腐儒们坚持的那般秋毫无犯,蒙人难道就会感激涕零日后再不来进犯?太祖爷的圣训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军出动用的那些军费户部倒是知道叫嚷,可劫掠之后他们还要叫嚷,真是奇哉怪也。只是,当听到另一路军竟然也被参了,他顿时愣住了。
他想了想杨进周那方正的性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杀俘?”
罗旭问话的时候,陈衍也忍不住嘟囔道:“杨大哥会杀俘,这怎么可能!”
那小厮见自家主子外加主子的师弟全都表示难以置信,顿时有些郁闷了,当即闷声道:“杀俘是从兵部衙门那边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大胜的时候有人投降,随军的一个经历抢在杨指挥前头答应了,结果杨指挥恰好认出其中一个是当初兴和堡诈门的人,立时吩咐不受降,直接斩杀,这讯息大约是那个经历恼将上来送进京的。”
“都已经诈过一次了,当然怕其诈上第二回,他这事情做的无可厚非。只不过,那些文官还真是吃饱了撑着,打了胜仗的人统统扫进去,就不怕扫了皇上的脸面?”
牢骚归牢骚,罗旭却真正有了些精神。父亲的德行他是知道的,无女不欢的名声恐怕也是内外皆知,但这大捷之后闹出这一回,只怕或许有自污的成分——自污用这样的伎俩,太气人了些倒是真的。不过,即便如此,父亲未必知道京中皇后崩逝的消息,要是知道了,应该就不会这么沉得住气了。如此想来,他得加上些别的计较才对,不能干等宫中尘埃落定。
得了这么个消息,罗旭和陈衍这一对师兄弟自然无心在这嘈杂的地方继续多呆,当即结账下楼,说了几句话便上马回城。及至到崇和坊下头,罗旭见陈衍冲他扬了扬手就要策马驰进去,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回去之后,你帮我对你姐姐说一声,谢谢她当年的捧盒。还有,都这许多年了,你还是从前那咋呼呼的热心模样。”
陈衍被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给说得莫名其妙,等到由西角门进了府之后,绞尽脑汁的他突然猛地一拍脑袋,隐约记起从前仿佛有这么一回事,因而一进二门就直奔锦绣阁。此时已经入暮,陈澜也正打算去蓼香院服侍朱氏进晚饭,结果就看到陈衍迎面冲了进来。
“姐,我有事对你说!”
陈衍直接把陈澜拖进了东次间,又把丫头们都轰了出去,这才把今天自己和罗旭在饭庄的情形一一道来,尤其是那个小厮报的消息。可还不等陈澜有什么思量的功夫,他就面色古怪地说:“罗师兄还让我捎带一句话给你……说是谢谢你当年的捧盒。”
这是什么意思?
陈澜一时没反应过来,可陈衍就已经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的猜测。然而,听着那些,她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苦笑,可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当年有人种下了因,她却收获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