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城外大校场。
作为北边的重镇,宣府最有名的就是眼前这一座号称长四十里宽十里的大教场,即便是站在专为阅兵所用的高台上,一眼望去也难能瞧见那教场的边缘。国朝初年,据说太祖曾经在这里检阅了驱除鞑虏大胜而回的三十万军马,而之后尽管再也没有那样的盛况,可每年一次大阅仍然是宣府军民的一大盛事。
眼下这座大教场并没有铺天盖地的军马,奉命前来的宣府左卫神铳营军马在这教场上一站,才仅仅占了一巴掌的地方,看上去毫不起眼。站在高台上的杨进周俯瞰着底下这些和神机营一样使用火器的军马在下头操练阵型,却是丝毫不见任何使用火器的迹象,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而这时候,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往日军中操练火器时也并不是这般吝惜的,但宋雄一死,我和定北侯一块清查了火药库,这才现足足少了四分之一的库存,而且之前新换下来的神铳数目也不对,所以如今也只得封锁消息,以天寒下雪为由,暂时停止用实弹。”
偌大的高台上,只有宣大总督刘韬和杨进周两个人,就连镇守宣府总兵官定北侯卫真也不在场。他们一个五十出头两鬓斑白却不怒自威,一个剑眉英目面色肃然,乍一看去竟有一种如出一辙的感觉。此时此刻,杨进周并没有立时答话,而是思量着自己到宣府这几天的情形。良久,他才抬起头问道:“请教刘部堂,塞外鞑子眼下情形如何?”
“这时节已经入冬了,他们宰杀了大量牛羊,即便如此也顶多够个温饱,而且风雪天攻城不易,所以他们自然都龟缩在避雪避风的去处。”答了这一番话之后,刘韬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杨进周,“这么说来,杨大人这几日下来已经有了定论?”
“谈不上定论,只是觉得这种人命案要说是鞑虏谍探所为,实在是太牵强了。”杨进周见刘韬面色不变,便接着说道,“所以下官不明白,定北侯和刘部堂上奏的联名折子中说是鞑虏所为,这是为了激起将士警惕自省之心,可为何定北侯在下官面前仍然一口咬定?”
刘韬新来乍到,此任宣大总督尚不满一年,而镇守宣府的定北侯卫真也仅仅是比他多上三个月资历。相形之下,杨进周在隶属宣府最前沿的兴和堡呆了好几年,此前又是在宣府长大,反而比他们俩更称得上地头蛇。见人称铁面的刘韬竟是面露犹疑,他便转头远眺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宣府城墙。
“刘部堂,下官如今不是锦衣卫,奉旨前来查问,也只是因为下官熟悉宣府的情形,所以并无意干涉众多。若是有为难之处,刘部堂不妨密奏皇上,也总好比皇上一再催问的好。”
诚恳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杨进周拱了拱手,正要从一旁的云梯下去,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刘韬的叫声。他站住回头,就只见刘韬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随即又缓行走了过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杨大人今年贵庚几何?”
“我?”杨进周愣了一愣,随即方才答道,“过了腊月便该是二十了。”
“年不满双十便有如今的成就,果然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刘韬仿佛是无意义地低头感慨了一句,很快又抬起头来,“不瞒杨大人说,此前阳宁侯陪侍晋王殿下前来宣府办案时,曾经与我提起过一桩婚事。那时候我想为我家性子顽劣的二郎寻一门能管束他的妻室,因而被他言语说动了,只最后这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直到此次见着杨大人,我也存了好奇的心思……不说这些了,刚刚杨大人所提之事,我并不是不能回答。”
见杨进周对自己刚刚所提到的事只是微微一挑眉,仿佛并没有太多的其他感觉,刘韬就爽快地解释道:“定北侯此人,谨慎有余进取不足,所以上任以来都是用之前的旧班底,宋雄这个人也是如此,毕竟他是多年按部就班升上来的,而且没犯过什么错处。而这一回他无缘无故在护卫亲军环绕之中被人摘了脑袋去,他要镇压住军中其他部属,自然只能这么说。而且,只怕也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至于我,密奏昨天刚刚送上,至于内容如何,恕我不能对杨大人明言。”
堂堂总督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杨进周自然不会再追问,再次深深躬身行礼之后,他就敏捷地从高高的云梯上下了地,前后不过是数息功夫。和留在地上的一应亲随护卫会合之后,他就二话不说径直上马往宣府飞驰而去。只当迎面而来的寒风兜头兜脸沿着衣裳上所有的缝隙口子往里钻时,他在那彻骨寒意中,终于能够分神思念着京城的妻子。
此行有宫中禁卫随行,除却上奏之外,要传达私信却不合适,而且他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但是,他更记得临行前皇帝的那番问话。在京城的那种局势下,他不在的时候,陈澜一个人得独自承担很多压力,哪怕她素来明白他的心意,可若是有什么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