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门庭若市的贺府已经有几分衰败的景象,这些日子来,光贺甫荣下令遣散的下人就占了在册奴仆的三成。除了本来的家生奴才和一些老人,外头荐来和当初见贺府势大而卖身投靠的几乎都被筛了个干净。用贺甫荣的话说,只能共富贵的下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能度过如今的患难才是真理。整肃一番后,如今的贺府倒是严谨了许多。
贺甫荣身披一件宽大的外袍站在院子里,眼神正对着身前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心中却想到了贺家的将来。如今爵位是保住了,但所有可以倚靠的官职却几乎都丢了个干净。有爵无职的贵胄在京城中一抓就是一大把,除了一丁点尊荣可以说是毫不起眼,想不到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一步。贺家这个三等承恩公的爵位还是靠皇后挣来的,一旦皇后真的被废,家族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爹,外头门上的几个人我都打了。不过如今人手一下子少了,刚才贺贵来禀报说有些差事都派不下去。”贺莫彬轻声打破了父亲的沉思,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得贺甫荣一阵心痛。虽说次子一向不热衷宦途,只是钟情于典籍的书生,但毕竟比起其他两个儿子要得用的多,如今一众俗务压在他身上,贺莫彬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顿时憔悴了许多。
“彬儿,有些事情你须得强硬一些,不必听贺贵那个奴才胡说八道。”贺甫荣转过身来,脸上是深深的疲惫,“贺家早年不过就是三四十个下人,家务照样料理得井井有条,何曾出过差错?倒是后来家大业大之后,那些人都懒散了下来,成天只想着搂钱,其他苦差事就一个个推三阻四的。我是一直没空管这些,只得随他们折腾,贺贵也乐得逍遥,他这些年来收受的好处恐怕也不少了。如今不同往昔,你待会拿出少爷的身板,好好训斥他一番,若是再这么搪塞,他这个总管趁早走路。其他不想接差事的一律遣散,贺家不养闲人!”
贺莫彬钦佩地看了一眼沉着的父亲,心中暗自赞叹,尽管丢官去职,但父亲余威尚在,如果有起复的那一天,自家就又有希望了。“爹教诲的是,孩儿记下了。”他弯腰施了一礼,正待离去,却被贺甫荣再次叫住了。
“上次你说的流言,宫中可有定论?”贺甫荣不安地问道。京中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成了困扰他的一大心病,空穴来风必有因,他可不信普通宫人能传出来这等消息。
“没有,只是孩儿隐约听说皇上似乎在整肃宫闱,似乎处置了不少人。”贺莫彬思量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对于这种事,他向来留心不多,因此只是知道个大概,不少消息倒是从府中下人那里听来的。
“嗯,此事不可等闲视之,你吩咐下去,严禁府里的人谈论这些事情。若有犯者,莫要怪家法无情!”贺甫荣的神色异常严肃,“绝不能让人从这上头抓了贺家的把柄!”
贺莫彬先是一愣,随即躬身应是。尽管有几分不解,但对于父亲的意思,他哪敢违背,立刻转身传令去了。在他的心中,还是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最为逍遥,可惜,如今的势头由不得他作选择,除非他真能放任家族毁灭。
贺甫荣长叹一声,他不是不知道那些留下的人在想些什么,但是否有起复的那一天,他心中根本没底。天威难测啊,那位至尊的心中在想些什么,恐怕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瑜贵妃都未必能猜度到,枉论他们这些臣下?每日里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即便如此,还是动辄见罪,万劫不复,帝王心术,又岂是等闲?
正在长吁短叹之际,他突然又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定睛一看,正式刚刚离开的贺莫彬,只见他神色间早没了一贯的镇定,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才勉强开了口,声音竟有几分颤抖,这种反常的举动不禁将贺甫荣本就不平静的心吊了起来。
“爹,皇上,皇上微服驾到!”
贺甫荣不由大惊失色,皇帝在这等时刻驾临贺府,是祸是福只在他的一念之间,究竟是什么大事?“快,快带我去见驾!”他刚一催促儿子,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穿戴,若是这幅打扮去见皇帝,一个不好就是失仪之罪。但若是先去换了衣服,一来一去又是不少时间,总不能将皇帝撇在外间吧,慢君之罪可是罪过更大。
正在彷徨之际,眼尖的贺莫彬已是望到皇帝的人影在院子另一头出现,急忙拉扯了父亲几下,自己先行跪倒在地。贺甫荣一见更衣是肯定来不及了,只得无奈地整整衣冠,伏跪迎接,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只听头顶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人已是可以瞟见皇帝的足尖,额头细密的汗珠顿时渗了出来。
“和林,这院子倒是颇为清雅,真正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啊!”皇帝感慨地环视四周的景致,“平身吧,你年纪也大了,不必如此拘礼。”
贺甫荣哪敢造次,若是从前倒也罢了,如今还是规行矩步的好。“罪臣谢皇上恩典,只是一来尚未老迈至此,而来罪臣又为待罪之身,无官无职,万万不敢废了礼仪,还是跪着回话才是规矩。”贺莫彬却是难得面君,压根连偷看都不敢,身子伏得极低,额头的汗珠滴在青石地上,顿时激起一阵微小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