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龄等财政督查员虽仍在直隶清查收支账目,但并不就没有清理财政的高手了,恰恰相反,此次钦差使团南下,载泽原本是要亲率清算组成行的,但林广宇考虑了半天,不想给外界留下一个“秋后算账”的印象,没同意载泽的请求,故而后者只和端方一同去了直隶,单就清算组南下。
与其他地方大员对财政清理颇多抵触不同,陈夔龙对清算一事颇为开通,满口应承,不但藩司所有档案卷宗提供得极为周全,各级官员的配合亦算恭顺。当然,他的举动也不难令人理解——张之洞号称屠钱,湖北的银钱窟窿和财政缺口早已不知道恶化到什么程度,想通过一般办法进行腾挪移转根本就是奢望,陈夔龙接受鄂督不久就已经深知其中厉害,自恃无力弥补,与其遮遮掩掩的半吊子,还不如大大方方让财政部过目,也显得他心怀坦荡。
因为,即便查也是查张南皮的旧账,查不到他陈夔龙头上。他还巴不得把那些烂账全部清理干净,免得背张南皮留下的大包袱而继续为官。虽然南皮挑选陈龙接任的要条件便是为他解决财政窟窿,但现在南皮已经作古,他也就顾不得什么顾忌。至于清理财政会不会拔起萝卜带起泥,牵连出若干官员,陈夔龙也不置可否,他既没这么多精力来管闲事,又没有多少私人班底,财政清算,只求自己过关便可。动不动张南皮。动不动湖北官场,决断自在朝廷,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清算组的工作还算卓有成效。虽然湖北的财政情况如何仍然一头雾水。但最先察访地汉阳铁厂财政情况已有了大致眉目,从创办之日起,铁厂历年投入总共高达1500余万两,这: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的投入,若论整个汉冶萍的投资,当在2000两左右。
汉冶萍公司合并时。正好是盛宣怀权势最盛之时,他曾搞过一次轰轰烈烈地招募商股之举,但折腾了大半年,直到盛宣怀倒台,所募集地资金不过250余元,还不到铁厂所用资金的两成,且多数都是冲着萍乡煤矿而去——萍乡煤矿近年来生意愈红火,除独家供应汉阳铁厂焦炭外。还占据了两湖流域好大一片市场,把日本煤、开平、开煤都逐步排挤出去,哪怕今年上半年两开价格战如此炽热,萍乡煤的销量也没受到多少影响。无非利润下降较多而已,亏损倒还不至于。
除这一小部分商股外。整个汉冶萍公司其余1800万两投资要么是款,要么是以官款作为担保的借款,前者数额大约在800两左右,后者接近1000万。800两官款之中,除户部原先拨给100余量开办费外,其余陆续都是张南皮在两湖财政名项下挪借而来,再加上为借款担保和支出的利息,这一大笔窟窿几乎压得湖北喘不过气来。
借款总计700万两,每年光利息和汇兑费用支出就要约60万两之巨。由于铁厂盈利能力非常惨淡,款项商借时拟定的利息非常高,通常还要附带极其苛刻地担保、抵押条件——即便这样还常常借不到。
当然,列强也有以附加政治条件为诱饵提供低息贷款的,但无不要求铁厂的经营权、管理权乃至控制权,尤以日本最为积极,等于是中国方面拱手将铁厂产权出让给洋人。盛宣怀对此无毫无顾虑,什么款都敢用,什么债都敢借,但张南皮终究还有些要脸,铁厂即便再困难,也不敢将其控制权让渡给列强,于是就不死不活地拖了下来,直到继续需要借款为止。
这么一勘察,众人便对湖北的情况已大体心中有数——这笔巨款,不晓得张南皮用得什么办法拆借,一样样查实过来,恐怕整个湖北官场都要被翻查一遍。至于这当中有没有其余黑幕,却非得问辜鸿铭不可了。
结果出来后赵秉钧连连摇头,悄声对辜鸿铭说:“似香帅这般搞法,居然能得善终,真是……”
“无他,圣眷未衰罢了。”辜鸿铭白了赵秉钧一眼,“户部又不肯拨钱,张文恭只能另谋他路,难不成英雄好汉让一文钱困死?”
赵秉钧原本想说,这都上千万银子的数目了,还是一文钱?话到嘴边,想想辜鸿铭脾气颇为古怪,便不再刺激他。在他闭口不言之后,岑春问:“汤生,李维格和陈念礽之间相处如何?”
“这个……”辜鸿铭一愣,“不知岑公想问什么?”
这种话平常人是听不懂的,岑春煊明明在问两人相处如何,辜鸿铭还要回一句“想问什么?”岂非多此一举?但官僚便有官僚的逻辑,赵秉钧、周学熙听了丝毫不以为怪,只静待下文。
“也没什么,你随便说说吧……”
“陈念礽是张文恭的女婿,留洋地才子,为人性情耿直,常常直来直去,得罪人不少,像极了洋人的风范,若不是因为他是总督大人的爱婿,恐怕早就被人排挤了;李维格虽然也通晓洋务,但他是通译出身,为人最是持重,一般过头的话不说,过分地事不干,能婉转的都尽量婉转,遇到某事实在办不下去了,他也不会硬顶,往往自己离开罢了……是故,张南皮虽然贵为鄂督,但铁厂总办和汉冶萍协理总理原本是盛宣怀,盛宣怀倒台后还未任命总理仍挑李维格担任,他地女婿反倒要屈居副手。当然,就我观察,香帅的决策还是英明的,李维格却是比陈念礽更适合担任总办,如果两人角色互换,铁厂恐怕连现在的局面都不能稳固。”
“两人在大计上有何分歧?平
如何?”
“交情么?”辜鸿铭琢磨了半天,“君子之交淡如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