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芙诺雅一惊,反手抽/出巨剑,却见从雕像后绕出一个人,那人的容色是举世无双的美丽,白垂在脸侧,苍绿的双眸宛如上好的翡翠,可惜那里面的神色太过寡淡。
“你不是安苏娜身边的那个精灵么?”芙诺雅脸上的戒备淡了些,可仍握着巨剑没有放松,“……你怎么来这里了?”
白的精灵瞳孔一动,视线移到女神的雕塑上,淡淡地道:“女神/的名讳,为缇娅。……本就无人所知,再过不久,这个名字或许就要湮没于世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非常平淡的陈述句,仿佛从来没有报以期待,所以也不会感到失望。
芙诺雅忍不住辩解:“我不会忘的。”
希莱没有理会她的辩白,自顾自地凝望着女神温和宁静的面容,看着看着,他似乎也化为了女神身边的一尊雕像,凝固在了原地。
见希莱不理睬自己,芙诺雅不由有些尴尬,她忍耐了一会,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对了,既然你那么在意安苏娜……光明女神,那为什么当初精灵一族还会投奔黑暗?”
这个问题总算引起了希莱的反应,他奇怪地瞥了芙诺雅一眼,但还是回答:“我族从未背叛女神。”
“可是传说……”
希莱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传出这个消息的起因是我族得知黑暗之神手上握有女神的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对女神来说非常重要……现在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女神的一对肋骨,失去了它们,女神就等于被剥夺了神身,活不久的。”
“我们想尽办法想从黑暗之神手中将女神的肋骨讨回来,那个时候我们甚至顾不上帮助人类的同盟军,族人整日追踪着黑暗神的踪迹,以至于人类军队节节败退的时候,我们一族就被安上了叛徒的罪名。”希莱低垂着眸,嘴角抿起,“……多可笑,后来真正投降了深渊的却是人类,结果却由我们担了骂名。”
“后来呢?你们找到了吗?”芙诺雅第一次听到万年前的真相,她也有预感错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机会了解了,于是抓紧问道。
“后来……”希莱神色冷淡,眸子里泛起微澜,“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黑暗之神一直都在戏耍我们,直到他被封入深渊,我们都没能从他身上找回女神的肋骨。”
“……直到我这一代,好不容易将它找回,可是女神却……”希莱停住了。
芙诺雅知道他想说什么。精灵一族对光明女神忠心耿耿,可等待了万年终于盼回了她时,她也永远地离开了。
这一次,无论多么竭尽全力,无论再等多少个万年——她都再不会回来了。
芙诺雅心里不是滋味,但她又莫名觉得,不管是哪种安慰,对于眼前的白精灵而言都是一种亵渎。
最虔诚的信仰才配得上最圣洁的神明,比起精灵一族,人类要检讨的地方多了去了。
所以她只是再望了雕塑一眼,悄悄地转过身,悄悄地离开神殿,将这一方安静的天地留给了悼念的精灵。
芙诺雅离开了很久之后,保持着仰头凝望姿势的精灵才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抚上女神的裙摆——在他的触碰之下,雕像轰然倒塌,碎成了千万片,化作无数尘埃。
希莱操纵着风将这些四散的碎末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笼在掌心之中。
“女神,人类的世界太过污秽,您不应停留在此处。”希莱低下头,白掩去了眼里的神色,“我带您去我族的圣地……您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轻风簌簌作响。
但希莱却像是得到了谁的回应似的,抿出一个微小的笑容:“女神,我终于能……迎接您回去了。”
……
后来的日子里,芙诺雅一直在流浪。
乌诺斯大陆足够广阔,或许她一辈子都无法踏足所有地方,但也正是这样,她每天都能看到新的风景,虽然有时候过得不是太好,但比起之前被父亲囚禁在皇城中的日子却是自由多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甚至还见过一次艾伦。
不过那时候她几乎都快认不出那个人了——曾经蔚蓝如大海的深邃双眸完全被猩红的血色所覆盖,曾经耀眼如阳光的金亦被染成了墨黑,曾经开朗活力的面庞被阴冷与戾气所取代,如果不是那张脸俊美依旧,芙诺雅还以为换了个人。
那时候神殿早已成为了过去的历史,乌诺斯帝国在路加的治理下焕然一新,人们虽然还残留着信仰光明女神的习惯,但这种信仰早已无法成为操纵人心的工具了。
被女神抛弃的人们,懊悔过、哭泣过、怨愤过,最终都只能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向着女神所期望的未来继续走下去。
黑暗与光明也不再是绝对的对立,但芙诺雅看见艾伦的时候,还是被他身上浓烈到快要实质化的黑暗气息给震慑到了。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芙诺雅忍住了拔腿而逃的念头,强忍着满身不适,试探性地劝说,“看到你这样,安苏娜她一定很难过的……”
艾伦面无表情,芙诺雅甚至没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鲜活的气息——他虽然站在那里,还活得好好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死了一般。
不知怎么的,芙诺雅心中浮起淡淡的悲哀,她吸了口气,尝试着继续劝他:“你是安苏娜的守护骑士,你这样放任自己堕落,这不是对她的背叛么?”
出乎意料地,艾伦回应了她:“那又如何?我变成了这样,她不也还是没有回来?”
芙诺雅一怔。
听艾伦话里的意思……好像他是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为了让安苏娜看不过去,从而回来教训他?
芙诺雅震惊于他这种想法。
艾伦眼中红光浮动,远远望去像盛了一池鲜血,黑在风中飘扬:“女神抛弃了我,便证明我有罪。既然她不肯原谅,不肯再看我一眼,我又何须洗清罪责?”
他满身戾气,但表情却是很平静的:“堕入地狱,是我罪有应得。”
芙诺雅眼睛酸涩:“你不要这样,我知道安苏娜的,她绝对不会想看到你惩罚自己……”
然而,她只得到一个字:“滚。”
自那次之后,芙诺雅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曾经的圣骑士、神殿的光辉典范、光明女神最忠诚的仆从,就与他的女神一起消失在世间,再无踪影。
而芙诺雅接着又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后来甚至有一些吟游诗人将她的游历编成了诗歌传唱四方。
初次听见唱诵自己的诗歌时,芙诺雅内心是好笑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值得被这样夸赞?
真正值得让所有人铭记的,在她心中只有一个。
于是她找到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吟游诗人,对他说:“我希望你为一个人编颂赞歌,她的功绩无可比拟,应当永垂不朽,我不想看到时光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听见了那个人的名字后,这位吟游诗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芙诺雅手头上掌握着第一手资料,根据她提供的信息,诗歌很快就编写出来了。由于芙诺雅的贡献,吟游诗人大方地让她代为取名。
芙诺雅想了想,道:“女神的赞歌——便取作《光明礼赞》吧。”
阳光之下,微风吹动了她那头烈焰般的红,她笑容明媚:
“她该与这份光明一样,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