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般矫情的人吗?”商兄有些不悦,眉眼一压,依旧带三分帝王色,这人呐,这辈子真的只适合做君王。
“不是。”绿腰笑着支起下巴,又道,“可是你不觉得我很讨厌你吗?”
“你是那般矫情的人吗?”
想这几年,商兄没少矫情,于是开口闭口都不离矫情,但这话一出,绿腰却有点无以作答,应是或不是,都不是个味儿。
绿腰再叹,这人呐,帝王心术已是根入骨髓,有如吃饭饮水般的自然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得到了最大的自由之后,却觉得根本不如没有自由。”商兄显得有些怅惘,聪明一世的他似是遇上了最难解的题。
“鱼姑娘以前总说,你生来便是帝材,除了这件事以外,你没有想过要做别的事,自然觉得所谓自由于你而言,不如没有。”绿腰笑道,又说,“我以为你会自杀殉国的。”
“想过的,觉得矫情,我死了对商夷又没什么好处,活着也没多大害处,而且我连战场都逃了,突然来个自杀殉国,有点怪怪的,我可没少听人背后骂我是个懦夫逃兵,感觉再死的话,有点得不偿失。”商兄他一边笑一边说,手里还转着只茶杯,但语调却有点郁闷的样子。
老板娘觉得,这跟她认识的那位太不一样了,怎么这几年的时光,把他变成这番模样?
但是他这话却让老板娘忍俊不禁:“照着你这样的说法,前几位为国殉葬的君王,都是矫情了?”
“那倒不是,时机不同,我还是挺佩服卿白衣和音弥生他们的,对了,你见过音弥生吗?”商兄问道,“咱们几个亡国之君若是凑在一起,大概可以交流下亡国之后我们的去处。”
绿腰再也忍不住,笑得难以自抑,当真是眼泪都笑了出来,摇头道:“我没见过他,不过若是他还活着的话,估计不会跟你一样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他有他喜欢做的事。”
商兄十分惆怅,长叹了声气,“活着怎么就这么没劲呢?”
绿腰看着他略显寂寥的眉眼,其实绿腰知道,商兄他并非是觉得活着没劲,只是,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活得有干劲。
大抵每一个自那场混沌乱世里走出来的人都一样,突然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和压力,陡然而来的并非是轻松自在,而是怎么也填不满的空虚。
商兄不想把自己说得太脆弱,用他的话来说,他不想太矫情,所以,只说生活无趣。
绿腰踢了他一脚:“帮忙把铺子收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商兄低眉瞅瞅绿腰,刚才她是踢了自己一脚?大胆!
绿腰眉眼一抬:“怎么,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帝君不成?如今的须弥,律法严明,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商兄闷了闷,啧一声:“去哪儿?”
“来便是。”
两人收了铺子,走在金秋十月的傍晚落日里,那真是一片艳丽的好颜色,梧桐落叶,金阳遍地,最璀璨的金光像是都聚于这里。
商兄一路走一路问了些绿腰近况,绿腰只说都很好,两人最后走到了一处学堂。
学堂里刚好放学,乌泱泱一群孩子撒着欢到处乱跑,有一些扑到绿腰身边,咧着嘴笑:“绿腰姐姐!”
商兄不明所以,何时绿腰多了这么大一群弟弟妹妹了?
绿腰与他们倒是很相熟,嘻闹着聊了一会儿之后,对着商兄道:“这些都是孤儿,家中父母大多死于几年前的混乱中,如今虽然是太平岁月,可是他们却是要经历失亲之痛的一代,陛下和皇后广开学堂和善堂,把这些孤儿照料长大,我之前常来帮忙,也就熟了。”
“鸾儿大概也长这么大了。”商兄突然笑着笑语,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你若是真想找到书鸾,其实大可去问他们在何处,你不去,是难以释怀当年长公主之事吧?”绿腰笑问道。
“我欠她的,不管作为兄长还是帝王,我都欠她的。其实我见过鸾儿了,远远地看着她,她真的很可爱,跟向暖小时候很像,书谷把她照顾得很好,书谷不在的时候,我悄悄地上去问她,知不知道她娘亲是谁,她说,她娘亲是上一国的人,已经病故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都是上一国的事了。”
商兄说着笑了笑,眼眶有些湿润,又道,“若是向暖在世,怕是也不乐意我去打扰鸾儿,她生前我总是让她不痛快,她死后我便遂她的意吧。”
“你看,我连个舅舅都做不好。”
绿腰偏了偏脑袋,想了想,然后说:“不如试着做个教书先生吧,你一身文韬武略,可以教给这些孩子,说不得日后他们之中能出几个好材料,入朝为官,造福于民,这样算不算你依旧在为这个国家而努力?”
“我做教书先生,怕是会吓坏这些孩子吧,以前我的臣子就很怕我。”
“严师出高徒啊。”
“说得倒也是。”
“这一回,还会觉得毫无兴致吗?”
“石凤岐他得到了这个天下,却还是要用我教出来的人治天下,这样想一想,挺痛快的。”
“面馆还有间杂物房,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杂物房?”
“不然呢?”
“得,不与你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