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天,她在云端看到了书谷和书鸾,那时的鸾儿还只个幼童,软软的身体趴在书谷肩上,泛着奶甜般的声音说她看到了神仙。
未曾想到过,很年多后的这天,她看到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长得亭亭玉立,目光明亮地站在自己跟前,神色坚定地跟自己说,她来了。
大概是人越年长心越软,已很久不回想往事的她,竟然想起了旧日里的故人来,想起了很多张脸来。
“来之前,去见过你舅舅吗?”鱼非池声音微低,轻声地问。
“见过了,我向他请教为官之道,他教了我许多道理,做官先做人,人字立住了,才管得住官字两张口。他说,为人臣子,最重要的不是揣摩圣意,那是末流,难登大雅,他为帝之时最不喜欢顺着他心意行事的佞臣,更喜欢揣摩天下民意的人。舅舅说我可以了,我才来的。”
鱼非池轻笑起来,这几年科考冒出来不少优秀的苗子,个个都骄傲,但个个也都有着治世之材,就是有一点不好,个个傲慢得很,都学了商略言身上那股子坏脾气。
没成想,脾气最坏的这个,却是他的外甥女。
很久以前鱼非池有一次写信问过他,他既然曾为商夷之帝,便该知臣子要圆滑世故才能在朝中立足,商略言何以把他的学生都一个个调教得如开屏的孔雀,就不怕他们一入世,便被折了翅膀和锋芒么?
商略言回信,信中写着,那是你跟石凤岐的事,人才我给你们了,能不能用得好,考验得是你们的能力,我又不是你们的奶妈,饭都要嚼烂了再喂到你们嘴里,给了你们人才你们看着用就是了,还这么多要求,矫不矫情?
当时鱼非池哑然失语,又大笑不已,回信四字:商兄妙人。
商兄又来信:矫情!
正当鱼非池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下了早朝换了常服的石凤岐走了进来,笑看着书鸾。
他一早就听说书鸾今日要到,下朝后半点工夫都没耽误就赶了来,好像他能明白了当年的父辈看着自己这辈人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那种想看一看自己晚辈的急切。
他问:“这就是书谷和向暖师姐的女儿?”
“见过陛下。”书鸾行礼。
“别陛下娘娘的,叫叔叔阿姨。”石凤岐坐在榻上,咬了个苹果,目光慈爱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叹道:“简直是跟师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脾气也是。”鱼非池接话道。
“来了就好好住下吧,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把我们当成你的亲人。”石凤岐还没有听到过书鸾的豪言壮语,只当她是来走走逛逛。
“不,我打算今日就让她启程去怀川。”鱼非池摇头。
“什么?”石凤岐一怔,不该啊,依着他家非池的性子,还不得好好留着人姑娘睡上几天才是?
鱼非池双手合拢,笑看着书鸾:“怀川有一个官,是个大贪官,贪污了不少朝庭拔的粮钱,但也的确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个官很难说是个好官还是恶官,你去帮我看看,顺便帮我解决一下这个难题。”
“等等,什么情况?”石凤岐把苹果一放,有些摸不着边。
“啧!”鱼非池恼火地瞪他一眼。
石凤岐双手高举,闭紧了嘴,又向书鸾做怪脸,逗得书鸾抿嘴发笑,果然,陛下与皇后就如同传言中的那般恩爱。
“是,娘娘。”书鸾点头应下,毫不犹豫。
“大皇子与二皇子他们自幼长在深宫,鲜少外出,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此次与你同去,化作你的随从,你帮我看一看,他们两个的本性,谁更仁慈,谁更睿智。”鱼非池又说。
“是。”书鸾这一回答应得就有点沉重了,这可不是个容易做成的差事。
“去吧,你舅舅那里,我会回信的。”鱼非池合着的双手松开,笑看着书鸾。
书鸾向二人行过礼,转身退下。
人走得不见了,石凤岐还遥望着她修长挺立的背影,疑惑道:“小姑娘是想干点大事?”
“跟她娘一样,应是一个玩政治的好手,此次试试她的斤两,你派两人保护着她,别出事了。”
“嗯,没问题,不过,你给她出的题会不会太难了?”石凤岐问道。
“她是想做女相的人,门槛自然要比别人高一些,跳得也就快一些,能不能做成,看她的本事吧,失败了的话,再回商略言那里学几年。”鱼非池说着偎进石凤岐怀里,失神道:“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书谷英年早逝,她跟向暖师姐真的太像了,书谷看着,是越看越难过吧?”
“我看难过的是你。”石凤岐捏了捏她的手,咬着她耳朵:“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巴不得多一些像鸾儿这样的孩子冒出来,越多新鲜血液越好,他们有活力,有想法,有干劲,就像当年的我们,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热忱与深爱,不顾一切地想改变不公之事,多好?”
鱼非池彻底窝进石凤岐宽广的胸口,脸颊跳蹭了蹭他胸膛,轻声地说:“对,这样真好,希望他们这样的人越多越好,让我们这些老东西真正成为旧事,而不是活着的传奇,然后就可以放心地把这个天下交给他们了。”
“是不是累了,睡一会儿吧?”
“一起?”
“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