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道:“元人来使,使馆离此处近,东家便命人应景添了几种。”
薛池回忆起前些日子见到的元国出使队伍,道:“你东家也太会做生意了,只不过元国通共来了四五十人,到底值不值费这些心思?”
掌柜微弯着腰,笑道:“这倒不为赚钱,咱们东家说成国如今是第一大国,便要有大国的气派,也使元人宾至如归罢了。”
薛池听得发笑,上了一半楼梯上往下一扫,果然见下头大堂坐了几个包着头巾的元人。当下也不多想,只往楼上去。
掌柜在雅间门外道:“东家,薛姑娘来了。”
里头便有时谨道:“请她进来。”
掌柜推开门,薛池令身后两个丫环在门外候着,这才举步进去。
一进门却略微一愣,只见屋中除了一身蓝衫的时谨,还有一名穿着朱红衣衫的年青人,他长挑眉,一双剪水眼,唇似桃花瓣,显得精致而秀气的下颔,脸上挂着略显轻浮却也亲切的笑容,正目光灼灼的望着薛池。
此时他十分自来熟的站起来一拱手道:“是薛姑娘啊,在下年子谦,幸会幸会。”
他虽在暗处见过薛池两面,薛池却不识得他,此刻微有些诧异,也微笑道:“见过年公子。”
年子谦微微向时谨挤了挤眼睛,时谨并不理会,只望着薛池,平静道:“过来坐。”
薛池在桌前坐下,只觉这自来熟的年公子太过热情,一个劲的替她倒茶,又把茶点一碟一碟的全推得离她近些,满脸的笑意堆得像要落下来似的。
薛池默了一阵,因不认得年子谦,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当他面问事儿。
年子谦却笑嘻嘻的道:“薛姑娘今日来得正好,我方才还在磨着七爷,央他做个中人向薛姑娘引荐在下呢。”
薛池一听“七爷”这二字,心中一惊,猛的抬头打量时谨,却见他虽然气质上佳,可除了一对眼睛漂亮,其余五官确实平凡,怎么也与摄政王搭不上边,心道古人都颇能生育,家中排七的应该是大有人在,不可这样大惊小怪。
摄政王那个“七爷”何其恶劣,眼前这时谨却是温和平淡,可靠至极!
正在想着,就见年子谦将脸凑得极近。
薛池向后仰了仰头:“年公子为何要见我?”
年子谦便嘻嘻笑道:“薛姑娘有所不知,区区不才正是致宝斋的东家,前几日铺子里收了薛姑娘一套宝石,实在是见所未见。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下……想向姑娘收购这宝石的制作方子。”
薛池一惊,瞪圆了眼睛看他:“什么方子?”
年子谦道:“在下看这宝石,不似天然之物,倒与琉璃有几分相似,不过是琉璃万万没有这般通透细腻。”这时的琉璃制品亦是非常珍贵之物,只不过工艺并不十分成熟,透明度很差,光泽也近似釉彩。
薛池心惊之下暗道:卧槽,眼睛要不要这么尖啊?
时谨见她受惊非轻,淡声道:“你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就别理他。”
不知为何,听到他话语里的安抚意味,薛池便觉得十分信任他,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回头看了时谨一眼,见他随意坐着,一手握扇搭在桌上,闲散舒淡,于是薛池更是心中安定。
薛池琢磨起来,若年子谦可信,那倒是要瞌睡的碰到送枕头的了,商人一向门路多广,熟知有钱能使鬼推磨之法,便对年子谦道:“要说方子,我是没有的。”开玩笑,早知道要穿越,自然要去学些手艺,这不是没有早知道嘛,完全不懂如何做玻璃。
年子谦目光在她面上一扫,他好歹是个生意人,倒看出薛池的坦荡。
薛池又道:“这宝石我是偶然得之,不瞒年公子,先前送到致宝斋的宝石我愿就卖给年公子,劳烦年公子替我另淘件宝物以做太后寿礼,倒不消太过出众。我手上倒还另外有些宝石,也愿意卖给年公子,换些银钱,另要年公子替我办一件事。”既然要跑路了,就不要把这宝石献寿来吸引别人的目光了。
年子谦一听并无方子,有些失望,又听还有些宝石,又高兴起来:“哦?都似这蓝宝石般通透细腻、光泽夺目、色彩艳丽?”
薛池点头:“自然,更有些稀罕颜色,例如紫色、黄色、绿色……”
年子谦喜道:“银钱好说,不知薛姑娘要年某做何事?”
薛池道:“这倒是极简单的一桩事,我只要年公子替我弄个户籍。”
年子谦闻言诧异,上下打量她一眼,待要问话,时谨已经打断了他:“子谦,此事可容易?”
年子谦道:“容易是容易……”
时谨又道:“容易你便应下。”目光扫了过来,年子谦一看,便不再多话。
薛池又道:“还需得对此事保密。”
年子谦颔首道:“这是自然。”
年子谦又道:“不知道姑娘想要个什么样的身份?”
薛池边思忖边道:“嗯……孤女,不要是平城的……”
时谨目光一动,却并未言语。
遂两人商定,明日再在此处,薛池拿些宝石来鉴赏,再议定银两数目。
正说着,便有个伙计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冲着年子谦道:“东家,林掌柜请您回去一趟!”
年子谦一听,便起身告辞。
他这一走,屋中便只有薛池和时谨两人。
时谨看了一眼薛池眼下的青影,微笑道:“薛姑娘想离开平城?”
薛池有些惆怅的点头,平城的繁华富庶远胜其他地方,而且天子脚下,宵小都少些,她很喜欢这个城市。无奈她如今在平城一张脸也很有点辨识度了,想要脱离小曹氏脱离融家,就非得离开平城不可。
时谨看着她:“若不想离开,就留在这儿。”
薛池抬眼与他目光对上,见他眼中好似盛了星光,不由得心中怦然一跳,不知不觉便对他说了些实情:“情非得已,要躲着些呢。”
时谨垂下眼帘,轻描淡写的:“无碍的。”
薛池只觉得自己特玛的特别想相信他,好像他说的就是真理一样,好容易才克制下来,思及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团乱糟糟的事,不过是局外人的安慰之语罢了。
时谨见她不语,倒也不再多说,只抬眼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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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回到家中,叠翠已经取了凌云的书信回来。
薛池拆了信看,凌云对户籍一事倒有所了解,她的建议大多是在些偏远山村,有些因故去世而未消户籍的,花些银钱与当地村民里长,便可顶上。薛池心道这终究行事不密,不如年子谦凭空能按要求造出个户籍来。
才在琢磨,就听婢女来报,太后娘娘派了人来,要接她入宫去小住。
薛池心中一惊,旋即又反应过来,如今她尚还披着层皮,入宫恐怕比在融家还安全,只不能赴明日之约了。当下便数出五颗宝石来交给婢女青书,令她明日代为走一趟,其余东西因为多了些危机感,便生生的在床底下翻起块青砖来,将东西藏进去再盖好砖,倒是极难被人发现的。
薛池入得宫去,对着太后和小皇帝又是另一番心情。
对着太后尚好,原本就是虚与蛇委,但小皇帝却是一片赤诚,倒教薛池憋得难受。
还好小皇帝的功课是极重的,而且虽未亲政,却也事事要临场旁听,小小的年纪每日也是苦大愁深的。
薛池不由与他笑道:“这不还有个摄政王做主么,皇上且先听着学着,操太多心不长个儿。”
小皇帝瞥她一眼:“你知道什么,王叔如今竟不太上朝,没了人做定心骨,几个辅政大臣各有主张,群臣吵闹不体,便不要朕拿主意,也吵得朕头疼。”
薛池倒不清楚其中内情,笑嘻嘻一听而过。现在她既打算了要走,便凡事不再多说,免得利用了小皇帝的赤诚再跑路,心中过意不去。
太后一直不肯放薛池出宫,只道待她过了寿再出宫去,薛池只得作罢,遣人去致宝斋取了年子谦替她另备的寿礼先献给太后。
转眼间便是太后大寿当日,宫中张灯节彩,整个平城四处乐声阵阵,与宫中同乐。
太后特许四大乐坊在平城东南西北四方架高台,表演歌舞给平城百姓观看,城内一片喧嚣。
其时百官替太后贺寿献礼,太后满面笑容中又略现感概之色,薛池心道她如今领略到了最高处的风景,必然是要忆当年的。
待这一日热闹过去,突然有人来报,摄政王失踪了。
薛池闻言,脑海中不其然想起摄政王那张风华无双的脸来。
小皇帝更是一夜都没有睡,第二日垂头丧气的对薛池道:“王叔昨夜在宫饮了些酒,正出了宫去,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人,打伤了王叔身边的暗卫,硬是劫了人去,城中又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竟教这些人三下两下钻进人群不见了,一整夜,连平城的地皮都要给翻遍了,也没找着王叔的半点影子。”
薛池不其然想到时谨教过她从结果倒推缘由,想到此事得利恐怕是太后和小皇帝,不免心中一惊,却见小皇帝倒是当真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