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薄凉馆内一间铺设华丽的寝室内,年轻貌美的女子刚刚从情夫的胳膊中抽身出来,脚步轻盈地走到大铜镜前坐下,一头乌黑青发垂直落下,紧贴在她微微透汗的雪凝脂一般的后背上,衬得她肌肤更胜精雪了。
年轻女子从妆匣中挑出一只月牙犀梳,将长发挑起盘在脑后,瞄了一眼铜镜里印着的人儿道:“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温两样下酒菜来。”
仰卧之人轻叹息道:“不用,就让我这么躺一会儿。”
“不知你最近在愁什么,你那些事儿我也不好问,可既是来与我开心的,那便开心些,何苦一直愁眉苦脸的呢?”
“你是家中独女,自然不知道兄弟姐妹多了的苦,我身为兄长,底下有一堆弟弟妹妹要照料,照料得好,无人夸赞一句,照料得不好,便全是我的错。这倒也罢了,照料弟妹原是我身为兄长该做的,我尽心去做便是,可谁能想到……”
“想到什么?”
“有些人,就算你费尽心思去照料他,他也不认你半点情,背地里反咬你一口,你避都来不及。”
“你说的是你哪位弟弟?”
话音刚落,门外小婢禀道:“小姐,江四公子来了,说要见大公子。”
仰卧之人猛然起身,面飞惊色:“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年轻女子也神色慌张了起来:“坏了,他必定是知道了你我二人之事了!大公子,我恐怕不便久留了,还是速速收拾东西回去了……”
“罢了,”榻上的江应茂抬了抬手,脸色发青道,“他既已知道,就没再躲避的必要了。拿了我的衣裳来,我去见他,我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江应谋在小厅内闲喝了半柱香的茶,江应茂才缓步走出来与他见面。兄弟二人见面,丝毫没有融洽亲切之感,互视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敷衍。
“四弟,深夜出门,不怕着了风寒吗?”江应茂那微暗的眸光中浮起一丝丝虚笑,“你可是咱们江家一宝,万一又病了,全家都跟着操心呢,你自个也该珍重吧?”
江应谋也笑得宛如蜻蜓点水:“只因事情紧要,哥哥又连日不回,所以才会寻到这儿来的。哥哥请放心,你与封家小姐之事家中没人知道,我也不会多嘴,坏了哥哥与封家小姐的好事。”
“是吗?”江应茂眼中闪过一丝蔑笑,“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呢?你直说吧,应谋,你费尽心机找到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请哥哥出面为陈冯说句话。陈冯所作的那篇艳赋不知道哥哥看过没有,倘若哥哥看过,理应还记得那是许多年前我们去清凉山时陈冯随手所作,并非是有意诋毁黎后之作。”
“有这等事?”江应茂轻抖了抖眉梢,讶异中掺杂着些许窃笑道,“为何我记不起来了呢?应谋,我劝你还是别再为陈冯之事奔走了。国君已下惩诏,判他车裂之刑,你再费尽心思为他辩驳也是无用的,因为他所诋毁的那个是国君之生母黎后,国君岂能容了他?我也替他惋惜,但为了咱们江家,这趟浑水你最好别再淌了。”
“他并没诋毁黎后,当日咱们一行在清凉山逗留,于半山遇见一位美貌村姑,陈冯一时兴起才以那位村姑为题写了那篇《山涧倩影》,当中内容所指皆是那位村姑,何来半点讥讽黎后的意思?”
“唉,你稍微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事儿仿佛是有那么个事儿,不过,你以为让我出来为陈冯说句话就行了吗?”江应茂双手一摊,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国君已经认定那艳赋里就是有诋毁他生母之意,我多说几句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国君此时正在气头上,谁去说都会挨一头青苞,惹怒国君,对你对我,对江家有何好处呢?我虽也想助陈冯脱离困境,但为了江府,我不能冒此大险啊!”
“看来哥哥真是忘了,当日我们在半山腰所作的辞赋,后来都被哥哥收走了,如今呈上给国君的那篇陈年艳赋也在其中,我能问一句,被哥哥收走的旧赋为何会出现在魏空见手里?”江应谋双目紧盯江应茂道。
“呵!应谋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是我翻出那旧赋交给魏空见去诬陷陈冯的吗?对,当日在半山腰所作的辞赋是我收走的,但回府后我随手搁在哪儿我都不记得了,你若不提,我根本想不起还有这档子事儿来。再说了,我为何要这么做?帮着魏空见去诬陷陈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这对江府有什么好处?”江应茂极力狡辩,可越辨越显得假,越显出他是一早就想好了借口的。
“哥,你也知道,陈冯归根到底是从咱们江家出去的人,他摊上如此恶劣的罪名对咱们江家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且不管那旧赋魏空见是怎么得到的,咱们先齐心为陈冯洗脱冤屈,还以清白再说,你认为呢?”
“抱歉了,应谋,”江应茂冷冷回拒了,“我没法答应你这过分的要求。我不认为他陈冯值得我为他冒这样大的风险,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打咱们江家出去的奴才罢了,为他得罪国君连累江家,身为江门长子嫡孙的我做不出来,我得为江家考虑。应谋,陈冯事小江家事大,你若为了陈冯而陷江家于不义,爷爷和爹都不会答应的!”
“这么说来,你当真是不肯为陈冯出面说一句话了?”
“即便你去向爷爷告发我养有外室一事,我也是不能答应你的。为了一个奴才,而置江氏一门于刀俎之上,恕我办不到。夜深了,你请吧!”
江应茂拂袖要去,江应谋忽然又开口了:“魏空见垂涎于陈冯家歌姬喻明伊之事我已早知晓。喻明伊也曾来找过我,让我劝陈冯舍了她与魏空见,以免陈冯惹上麻烦,但我没答应,我想陈冯也不会答应,因为不是任何东西只要他们魏家开口我们就得给。我料到魏空见会出暗着,但我怎么也没料到我的亲哥哥会与他沆瀣一气,暗中对陈冯下手。陈冯虽是奴才,却也是我兄弟,我不可能不救他。”
江应茂背影微僵,片刻回过身来时,脸上已满布阴郁:“随你,你爱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太一意孤行了,小心众叛亲离!”
江应谋缓缓起身,眸光尽冷:“看来大哥与我是谈不到一块儿去的,那行,我也不打扰哥与封小姐的良辰美景了,告辞!”
一记沉沉袖风甩下,江应谋抽身离去。方才那年轻女子见他已走远,这才从门外奔了进来,面色慌张道:“这该如何是好?倘若四公子向江府长辈揭发你我之事,穆阿娇必定不会放过我,大公子,眼下我该怎么办?”
江应茂不答,扬袖哗啦一声扫掉了几上茶盏,脸色又紫又白,仿佛蒸烂透了的茄子似的。年轻女子耸肩颤抖了一下,惶恐不安道:““大公子,此时不是砸东西出气儿的时候,若被穆阿娇知道咱们俩的事情,她必向我报复,我可不想横尸在博阳啊!”
“闭嘴!”江应茂扭头狠狠地瞪了年轻女子一眼,“你慌什么?我既然养着你,就不怕谁来过问!我江大公子在外养个外室还得看她穆阿娇的脸色吗?回房待着,不许来吵我!滚!”
喝退年轻女子后,江应茂反背着手在厅内烦躁地踱起了步子。
应谋啊应谋,你真不愧是稽国第一谋士,不但聪明,记性也是一流,十年咱们偶然路过清凉山陈冯所的那篇辞赋你居然都还记得!你可真本事啊!你可真没辜负稽国小神童这个名儿啊!说什么想请我出面为陈冯的清白说句公道话,其实根本就是威胁!
是,我是不怕穆阿娇闹,但江府家规甚严,纳妾尚且只许两个,更别提养外室了,养外室在江府和毓府这种书香门第之户看来无异是脱了裤子在外胡来,若被爷爷和爹知道了,那可真就麻烦了,而且,穆家那边也好不交待!
“公子,四公子已经走了,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江应茂的近侍江榆快步走进来问道。
“你说,老四会不会去告发我?”江应茂快步地来回着。
“小的以为,四公子想告发您和封小姐之事其实是无凭无据的。只要咱们立马送走封小姐,随四公子怎么说,您咬着不认,他也拿你没办法。到时候您说不定还能反咬四公子一口,说他恶意诽谤,欺辱兄长。”
“你是第一回跟老四那鬼小子打交道吗?身子是弱了点,但肚子里的小九九一抹多!这会儿,指不定就派了谁在这门外候着,咱们一送人出城去,不正好给他抓了个正着,自现原形吗?笨啊!”江应茂挥袖烦闷道,“再想想,看有什么好主意可以瞒过这事儿没有!”
“有了!”江榆忽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让魏四公子一口应下封小姐,那不就成了吗?”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