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
这个侄媳妇各种妖异!
不说话,冷淡脸,这还罢了,之前关于这位近乎传奇的侄媳妇的故事她也听了一耳朵,倒也符合传说中的形象。但传说中说她没什么武功,却有些常人难解的神异之处,以往她听说了不过一笑,以为传言夸大,如今看来,传说还是太客气了,什么神异?明明就是妖异!
容楚这位姨夫姓常,常夫人冷着脸,站在马车前,想着姐姐探听的消息还是不够准确,市井里关于太史阑的传说都太正面了,搞得老姐妹们以为未来媳妇也算难得的女中英杰,虽然不是想象中的贤良淑德大家闺秀出身有点遗憾,但如此出色女子也算是个弥补,还很高兴来着。
真是高兴得太早!
常夫人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儿子们上来给太史阑解穴,然后让丫鬟扶太史阑下来,又命人赶紧去拿锦凳踮脚。
结果丫鬟还没上前,蹭一下太史阑跳下来了。
常夫人脸青了。
太史阑就好像没看见她的青脸,自顾自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建筑古朴大气,庄重典雅,还不错,就是庭院看起来好像很大,看来是个贪污犯。
她又看看四面的护卫,真叫那个里三层外三层,而且因为常家是武将之家,负责值守的都是彪悍的士兵。
太史阑思考了一下打架的可能性,还是放弃了。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只是她也感觉到,对方能够通过容楚,留在客栈等她醒来,就应该不是外人,可能是容楚的亲戚之流,那这也算是她第一次上容楚亲戚家门,还是客气点好。
她倒不是含糊谁,只是终究不愿容楚为难,既然有心要接纳他,自然要为此努力,他的亲戚也在接纳的范畴内,不能由着性子来。
爱一个人,自然就会愿意为他尽量改变自己。
太史阑用自认为很客气的态度,谢绝了丫鬟的搀扶,还对常夫人伸伸手,示意她走在前头。
常夫人脸又青了——好大架子!要我给你引路!还对我的大丫鬟挥来挥去!
进入内院,夫人的正屋里坐定,太史阑很自觉地选了上方下的位置,她知道左是主人位,那么榻上右就该是自己的位置嘛。
常夫人脸又青了——上是老爷的专门位置,下太史阑坐的那个才是她的位置,这个未来侄媳妇,要她这个主人坐哪里?
她只好在两侧椅子左第一坐了,太史阑还奇怪地瞧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夫人不坐她对面?
常夫人忍着气,招手唤过身边几个女子,都是常家子女,给太史阑介绍,“这是我的次女常雪,来,雪儿,见过太史大人。”
她心底生了憎厌,也不用家常称呼,公事公办一样称太史阑的官职。
那少女上前裣衽一礼,风姿亭亭,裙摆不动,常夫人露出骄傲之色。
太史阑瞧见人家给自己见礼,也便客气地站起,抱了抱拳。
她拳头一抱,常夫人脸又青了——这叫个什么闺阁礼节?姐姐怎么能就认了这样的武夫媳妇?这样子将来她真做了国公夫人,和别的世家府邸迎来送往,难道也是这样的礼节?
国公府会立即成为笑柄!
常夫人两眼翻白,怔怔一会,把女儿拉到一边,也不让剩下的几个女儿侄女给太史阑见礼了。
太史阑也就坦然坐下。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客气了。
屋外苏亚翻翻白眼,她也觉得自家大人好客气了,要知道大人可是三品官,给这姑娘回礼已经完全是看了容楚面子,这家人真是记不得自个身份!
室内一时沉默,有些尴尬,当然太史阑不会觉得尴尬,她看见丫鬟端着茶要送不敢送的样子,正觉得口渴,便对那丫鬟一招。
她反客为主这么一招,丫鬟只好送上茶来,常夫人还没动盏,太史阑已经揭开茶盏,一看是绿茶,顿时搁在一边。她不爱喝绿茶。一眼看见苏亚跟过来站在廊下,伸手对她示意,要她过来喝水。
常夫人端着茶盏盯着她的动作,眼神警告地盯过来,太史阑就好像没看见——她本来就从没看过任何人的眼色。
常夫人忍无可忍,霍然将茶盏重重一搁。
瓷底敲击桌面的声音清脆,众人都吓一跳,太史阑毫不动容——她听不见。
常夫人霍然站起。
“我还想着要给太史姑娘致歉,如今看来倒也不必。”常夫人冷冷道,“不过姑娘毕竟是客,我应承过姐姐和侄儿要好好照顾你,自然不敢懈怠,请姑娘好生在我府里住下,将养身体。姑娘好自为之!”说完自己拂袖进了内堂。
一众嬷嬷苦笑,只得对太史阑躬身,“夫人性情直,其实内心里是很疼爱姑娘的,见姑娘不爱惜自己才生气,请姑娘海涵。”
太史阑哪管她们在说什么,随意挥挥手,觉得没一个人直挺挺坐自己对面盯来盯去挺好。至于人家为什么生气——她已经很谦和、很温厚、很好说话、表现很完美了,她对自己满意得不得了,那谁谁要再不满意,那八成是更年期提前,不必理会。
丫鬟过来请她去客房休息,太史阑也便跟着去了,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地形,盘算着晚上从哪里跑掉合适。
她来是给面子,她走是看心情。来这坐一坐,很好了。
不过她很快就觉得心情不好了。
身后总跟着很多人。一堆丫鬟。
这些丫鬟先前都想扶她,但是被她周身冷冷的拒绝的气息给吓住,不敢动弹,但也不肯离开,都围绕在她身前身后三尺距离内。
太史阑如今地位日高,前呼后拥已经习惯,但她向来不愿靠近人群,能接受的距离是一米。此刻这种一堆人亦步亦趋的情形,让她觉得空气都似乎变稀薄了。
更要命的人,这群人还始终做出随时要护住她的模样,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太史阑抬抬臂,她们紧张地伸手要扶。
太史阑靴子踢到石头,她们紧张地伸手要扶。
太史阑快步走想甩脱,丫鬟们急急迈动小脚埋头死追。
太史阑霍然停下,砰,一群紧紧跟着埋头看她脚步的丫鬟撞到她腰上……
然后一个个惊得小脸煞白,埋头在地上拼命磕头,又对跟过来大叫的嬷嬷磕头,人人脸上充满惊慌,拼命瞄她的肚子。
太史阑双手抱胸站着,斜觑着那群人,开始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了。
这根本不像对亲戚的态度,紧张到有点像……对病人或者孕妇?
后一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觉得荒唐,这怎么可能?她还没睡了容楚呢。
和容楚认为酒要和对的人喝一样,她也认为睡要睡在合适的时机,要在全然放松情境调和的状态下,现在她没心情——妖后不灭,何以家为!
太史阑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开,觉得容某人就算再急色,也不至于把这事公布天下,他要真敢这么荒唐,她一定狠狠揍他!
容某人在百里之外打个寒噤……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容楚急色,他为了骗貂裘本是随口胡扯,想着就算有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将来太史阑到国公府他必然是陪着的,有他在,老娘分分钟搞定,都不需要太史阑费神。
容楚算定太史阑大气,且无视伦理。这种放在其余闺秀身上会自杀的事儿,在她看来肯定一笑了之。
谁知道他算到了开始却没算到神展开,没算到随即他和太史阑就被派去出使大燕,没算到某位夫人对儿媳妇的日思夜想渴盼程度,貂裘立即献上还不放心,老夫人想着这媳妇着实辛苦,整天南征北战的没个消停,怀孕了居然还在外头搞什么大比。这要肚子大了再成婚晋国公府脸面往哪搁?孩子有个闪失也不行啊。老夫人算着日子,天授大比回来成亲应该还来得及,不至于看得出。谁知道大比结束那两人也没回丽京,竟然直奔大燕去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两月,成亲大肚子是难免了,更重要的是怀孕早期胎像多半不稳,这样长途跋涉怎么行?
老夫人这下急了,一路上连连去信,容楚看着只是搁下,当没看见。他能怎么说?老娘,俺那口子没怀孕,俺只不过想骗你的貂裘而已?
老夫人去信没回音,想来想去,想起自己一个妹妹远嫁边境,正在容楚出使队伍经过的路上,当即飞鸽传书,要妹妹拦截容楚车队,把怀孕的媳妇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来养胎!
眼看着姨妈上门,容大国公一方面头痛撒谎撒出纰漏来了,一方面也想着留一留太史阑也好,之后大燕的目标可以因此受影响。当即脚底抹油,溜了。
他溜了,留下太史阑坑爹了。
太史阑被一路紧张地送回自己的院子,随即关门,把一群要跟来伺候的人关在门外。
不过常夫人自然有她的办法,过了一会她召人来问。
“太史姑娘没有用我们的仆人?”
“没有。”
“她在做什么?”
“练功。”
“怎么练?”
“先在院子里踢腿,然后扭转身体,似乎在松筋骨,动作很用力。”
“……然后呢?”
“进屋了,似乎在练内功。”
“有瞧出什么内功么?”
“瞧不出,不过好像有红色烟气?倒是少见。”
“……还有,你听见她说话没有?”
“没有。而且标下看见她赶走所有人后,对身边的侍女也是打手势。”
常夫人挥手让家中豢养的高手出去,陷入沉思。
她眉头越拧越紧,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个未来侄媳妇,瞧起来真是各种不对劲啊。倒像是中了邪的模样,又或者有什么病?
北地山高水深,各种传说盛行,相对比较迷信,常夫人是本地著名大教正阳教的虔诚信徒,拿平常教中高人传道时所说的妖异魔化故事和现今的太史阑一对比,越觉得事情严重。
如果只是太史阑有问题也没什么,说到底她管不着,但现在太史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未来的小国公,她受姐姐嘱托,怎敢让国公府的继承人身处危险之中?
常夫人当即下令,“来人,去找明道长!”
……
半个时辰后,太史阑的门被敲响,苏亚一开门,门口排着一堆白胡子老头儿。
“夫人请了这城中所有名医,来给太史姑娘请脉。”丫鬟这么告诉苏亚。
苏亚回报太史阑,太史阑一挥手,示意,“让他们统统滚。”
又过了一会儿,太史阑刚刚再次进入入定状态,门又被敲响,这回是送补品。补品堆满了一桌,颜色形状气味都很诡异,其中有一盏太史阑研究了好久,觉得自己看见了某些重要器官。
她让苏亚把这些补品统统浇花。
常夫人又在殷切询问属下了,“她拒绝了所有大夫?”
“是。”
“她把补药都给倒了?”
“是。”
常夫人叹口气——看来是那么回事了。
“看样子,”她慢慢道,“只能请明道长亲自出马了。”
……
太史阑再次进入入定状态,练内功需要心境澄明,抱元守一,她今天已经被搅扰太多次了。
此时天色已黑,厨房送了饭来,苏亚用银针一一试过,还要先试吃,被太史阑阻止了。
此时她才想起问问苏亚这里的具体情况,当即取了笔来笔谈,知道了此地是容楚姨妈家,随即她又问,“她们为什么都瞧着我肚子?”
苏亚正要写,忽然听见外头有声音,急忙搁笔出去瞧看。刚刚打开院子门。
“哗啦。”
一盆东西浇她个透湿。
那东西粘腻、腥臭、气味令人作呕,苏亚瞬间连鼻子都被堵塞住,惊呼也没能惊呼出口,一张口那些恶心的液体就会进入嘴中。
她只好急速后退,要回去通知太史阑,她刚刚后退,一条人影蹿了进来,高高瘦瘦,手中似乎拿个马尾巴一样的东西,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壶,这人轻功极好,一闪便越过了苏亚,直扑里头屋子。
此时天色一黑,太史阑已经能隐约听见声音,也出门查看,正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扑来,下意识向后一退,却被门槛绊住。
那人已经高喊了一声什么,手一扬,手中壶里的东西顿时泼了出来。
哗啦一声,继苏亚之后,太史阑也中招。
粘腻,腥臭,熟悉的冲鼻气味,太史阑立即确定是血。
她一按衣袖,迅速后退,那高高瘦瘦人影手中拂尘一扬,喝道:“定!”
太史阑身子霍然僵在门槛上。
一群人跟着涌进来,看见这一幕都大赞:“明道长神通!”
那道人得意地一笑,一抬手又对扑来的苏亚道:“定!”
苏亚身子一僵,停在当地。眼神里都是急怒之色。
道人昂起下巴,不急不忙扬着方步上前,上下左右对太史阑看了看,道:“也没什么太明显妖气,许是隐藏很深?”
他想了想,命人道:“在院子里燃三堆火,点燃我带来的黄色符箓,然后在每个窗户上面都浇上鸡血!”
跟来的人立即照办,一大盆一大盆腥气四溢的鸡血被抬了进来,哗啦啦泼在窗户上,再顺着窗户流到地面,整个院子里血水横流,污糟恶心,再加上燃起的几堆火,燃烧的大量符箓飞起纸灰,院子里纸灰与火光同舞,血水共烟气四溢,这下倒真如妖魔临凡,地狱重现了。
冲天的腥臭和火烧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所有人都呕吐着退了出去,太史阑却无法避让。
她脸上还留有刚才被喷的鸡血,漫天飞腾的纸灰更容易粘附在她脸上,整张脸粘腻肮脏,鬼似的。烟灰甚至粘住了她的鼻子,连呼吸都带着焦灼的气味。这一刻的感受真的糟糕至极。
太史阑受过伤,吃过苦,但还从没这么被折腾过。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