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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是人,还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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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无数声比刚才箭声更猛烈的震动,极速运行的短箭划裂空气,将四面团团乱转的雪花搅碎逼开,以至于那一团箭如蜂巢掷出,而碎雪似群蜂四散,箭团四周三尺方圆,出现黑色的空洞。

太史阑忽然仰身一倒!

“嘶!”又是一声撕裂空气的强音,比刚才那声更短促更凶猛,雪花却没有被逼开,而是被某种力场所牵动,忽然聚拢如一件雪色披风,披风里突出一道尖锐的形状,似裹着一把利刃,狂冲而上,碎雪的衣角微微一扬,“哧——”

射来的箭忽然无声无息折断,落入山崖,而那些呼啸而上的东西并没有停止,速度不减往上,哧哧几声微响,青黑色的山崖忽然受了伤,射出无数道深红的血线,那些血线将团团的雪花浇湿、刺透,染色,那片雪桥忽然就成了血虹,贯穿这深山雪夜里迷离的深雾。

刹那间十几条人影闷声不吭从太史阑等人头顶上翻过,穿透雪雾,带着长长的血线落下深崖。

太史阑在这种时候还能跃身而起,手中刀一挥,将经过她身边的一个大燕士兵身后的牛筋绳割断抓在手里,然后绑在腰上。

她身边的人如法炮制,来得及的都顺手割了一截绳子以备后用。

大燕那边的人连眼神都青了。

他们此刻才明白太史阑那一着愚蠢的聚拢,其实不过是为了引诱他们也随之聚拢,在他们想一举搏杀自己之前,一举搏杀他们。

刚才那是什么暗器?或者不是暗器而是鬼神之物?无法想象的速度!无法想象的杀人利器!

南齐如果大批量配备这种速度的武器,这大燕以后的仗也不必打了,直接称臣算了!

更可怕的是太史阑这个人,这个人警惕之高,反应之可怕,指挥之精准、出手之决断离奇,也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想象。

大燕这些人原本对这样大费周章来暗杀一个女人不以为然,此刻却觉得这样的决定太英明不过。

他们低头望着山崖上面色平静,一举杀十几人连眼色都没变的女子,都觉得心底的寒,胜过这夜的风雪。

这真的是未来南齐不世出的凶神,武力未必强大,杀气已不可抵挡。

不可战胜的人。

领头的人毫不犹豫,喝道:“退!”

山崖上暗杀已经绝无可能,反而会被人家反手一个个杀掉,那就使出最后一招!

与此同时太史阑也下了第三道命令。

“散开!”

护卫们散开得和聚拢时一样毫不犹豫,长长的栈道上人影移动,星丸跳掷。

大燕领头的男子一声暴喝,“砸!”

这声一出,他和手下身子立即荡起,看样子竟然是往崖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山顶上一堆巨石滚滚而下!

最后也是最凶狠的一招,终于使了出来!

太史阑等人此刻身在半山栈道,山顶巨石滚下,根本无处躲藏,巨石必将将栈道砸毁,到时候太史阑等人一样会落崖。

然而太史阑一开始就下令“备爪!”

攀山爪因为形状突出也偏重,不好背在背后或挂在腰上,一般都栓在包袱上,众人睡下时包袱自然放在一边,如果不是太史阑第一个要求备爪,此刻再去拿肯定来不及。

但现在每个人的爪都在腰间,就手一甩,爪尖飞出,弹在山崖上,各自抓紧了山缝,爪上的吊索飞起,将人们稳稳地固定在山壁上。

山石擦身落下,将栈道瞬间砸毁,烟尘滚滚,碎石飞溅,遮蔽刺破这风雪雾气,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见谷底传来一阵又一阵沉闷的撞击之声。

南齐的人身子紧紧贴着崖壁,听着那瘆人的声响,心中对太史阑充满感激。

太史阑却并没有停留,山石滚落那一刻她攀附在山崖上,眼看着一批石头过去,她忽然蹿起。

她自从乾坤殿一行,从圣门门主那里捞到了点好处之后,身体比以前轻盈,一跳便已经上了山崖一大截,正追着那领头的大燕领。

那人一回头,便看见山崖上太史阑如燕子一般掠过来,惊得眼瞳一缩。

这女人好可怕!

在危险境地凭借精准的判断和指挥接连逃生,平常人这时候还在后怕,保得活命也算庆幸,不会兴起什么别的心思,她竟然好像还想反攻?

太史阑不看其他人,紧紧追着他,手一抬,一柄火折子迎风点亮,狠狠砸向那人。

那人偏头一让,火折子越过他头顶,“哧”一声,他身后牛皮筋绳子一阵收缩。

那人眼睛又一缩——太史阑火折子砸他是假,要烧断他的绳子是真!

牛筋绳一烧便断,那人身子往下便坠,他却冷笑一声,手腕一振,一道乌光飞出,啪地一声扣在山崖上,他身子刚刚坠下半丈,就被拉住。

他身上也带了攀山爪。

他身子坠下的时候,太史阑也在下坠,正在这时,第二批下推的石头也滚了下来,有一块好险不险地直冲她来,眼看要撞到她头顶。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停战,一边躲石头一边愕然看着双方领的绝壁交锋,眼看这一幕,大燕方固然欣喜,南齐方都张大嘴,心跳到了喉咙口,想叫,想让太史阑赶紧下来别追了,但又不敢惊扰了她。

巨石轰然而下,碾压得四面碎石飞溅如雨,一些碎石片打在太史阑额头,顿时鲜血涔涔而下。

太史阑霍然腿狠狠蹬在石壁上,这一蹬,她身下石壁赫然炸裂!而她身子竟然荡出丈许,远远飞离了山崖!

巨石从她刚才呆的地方轰然碾过。

众人仰头,望着山崖上全身凌空横飞而起的女子,乌飞散,修长如铁的双腿,荡出燕子尾翼般的剪影,将这夜的血色和雪色搅碎。

人们心动神摇,只觉这一幕不似人间可见,恍惚里那一双铁腿狠狠一踹,足可踹裂山河。

太史阑已经又落了下去,正落在那领身侧,那人看她靠近,冷笑一声,单手入怀,一柄匕飞快横刺过来。

太史阑停也不停,手指在山壁上一拂。

连接着攀山爪的铁链,断!

那大燕领霍然再次下坠!

他似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眼神惊愕,但这人心性也够狠,在落下的最后一瞬间,他一手扣住身边一块突出的石头暂时稳住身体,另一只手中的匕,还是狠狠地刺了出去。

两人这时相距极近,都是单手对敌,他固然没能逃得了太史阑的毁灭之手,太史阑也不可能逃得了他的匕杀机。

太史阑只做了一件事。

她那只拂出的手迅速收回,两指向前,挡在了自己胸口。

手是血肉之躯,挡住了百炼精钢的匕,何况两根手指?

几乎瞬间,匕就已经接触到她手指,眼看要穿手指而过。

匕的刃尖,忽然不见。

这比刚才攀山爪链子忽然断了还让人惊悚。那领霍然抬头,眼神里终于涌上巨大的惊恐。

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瞳孔忽然极速放大。

他看见太史阑手指一翻,刀在她手中转了个弯,然后刚才消失的刀尖,忽然又出现了。

雪亮的刀尖,似天边明月,刚才被云遮灭,忽而又再现清辉。那点光芒倏地一亮。

太史阑毫不犹豫一个反手,将刀送入了他的胸膛。

大燕领只看见刀光如月光一亮,然后胸口一冷,胸膛里似塞进了这夜的风雪,而将全身所有的热血和力量,都换了去。

他再也抓不住那点突出的山石。

手指一松,坠入黑暗。

一生里最后一个念头,刹那间也如飞雪在意识里飘过。

她是人……还是神?

……

山崖寂静,山林寂静,天地寂静,万灵寂静。

一瞬间连山顶上的推石都没继续,山上山下,所有人都已凝固。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燕领,在和太史阑绝壁之上交手三招之后,莫名其妙,失败坠崖。

大部分人没看清到底是怎么败的,因未知而心底恐惧。

也有人看清了是怎么败的,因知道而更加恐惧。

所有人都怔怔瞧着那山崖上的女子,她身姿如铁,岿然不动,似和山崖浑然一体,一条生命自她脚下陨落,她连睫毛都没颤一颤。

这些人知道她的传闻,知道这是南齐新近崛起的女将,知道她凶悍决断,才能卓著,短短一年名动南齐,号称南齐百年来不世出的女将,更被大燕上层警惕,认为她会给将来的大燕乃至整个大陆,带来格局上的变动。

这些话听了,第一感觉是荒谬,一介女子,听说还不会高深武功,凭什么能征战天下?

然而今日方知,传闻还不够精确不够可怕。

这是真正的将军,是无可替代的指挥者,是暗夜里的杀神,是岿然于天地中的永恒山河。

南齐得她,是幸还是不幸?

众人不知道,但却明白,她若以大燕为敌,那绝对是大燕的不幸。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不能再将太史阑放回去,该想尽办法将她留在此处。

但所有人也知道,便是想尽了办法,也不能留她在此处。

山崖上,太史阑轻轻一弹,落了下来。

她向下落,大燕士兵们却开始拼命向上爬。

不知为何,看见这女子一动,所有人就忍不住心底恐惧,无法抗拒的无力感深深涌起。

领已死,无人指挥,大燕方开始撤退。

太史阑也没阻止,她不知道上头山石还有没有,再缠战下去,毕竟己方地形不利,难免要有死伤。

她不喜欢自己的人死,她一直希望自己拥有一个“零伤亡”的队伍。

直到确定大燕方真的全部撤走,她才带着所有人慢慢攀上山崖,另寻他路。

上到山顶时,正逢日出,金光滟滟千万里,瞬间在天地间炸开,而她在日光正中。

所有人站在她身后,仰望她笔直的背影,想着这一夜惊魂,被这女子素手轻松翻转,只觉得心胸浩荡,似要狂歌大笑。而这一霎天地松海,江河万物,都似呼啸而来,撞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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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崇庆宫收到了来自边境的快报。

皇太孙将那快报仔细看了三遍,随即慢慢在火盆中燃尽,火光在皇太孙的脸上跃动,皇太孙面沉如水。

幕僚们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举动,不敢多问,心里都明白,行动,失败了。

万无一失,多方推算,看似简单其实耗费了无数人无数心力精力的一个计划,一个众人觉得皇帝都能杀掉的完美计划,竟然还是失败了!

霎时所有人心底涌起同样的念头。

她是人……还是神?

纳兰君让缓缓起身,想着密件里描述的战况实情——太史阑的指挥、她不仅要逃生还要立即反攻、以及她最后,以诡奇手段,在山崖之上,杀大燕方的领。大胜。

这世间太多奇女子……

良久,他深深叹息一声。

“天意如此,罢了。”

“殿下……”幕僚们心有不甘,上前一步。却被纳兰君让挥手止住。

年轻俊逸的皇太孙回身,面容平静,眼底却有为国事操劳的深深血丝。

“该来的逃不了,不该来的永远不会来。不出十年,她必将为南齐的中流砥柱。但望将来,大燕不必再次以她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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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元年十月初。

丽京西北,永庆宫。

此时已将半夜,平常这时间皇帝早已就寝,宫殿除了少数必经道路燃着照明灯火外,其余地方都沉没于黑暗中。

今晚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皇帝的寝殿里,一点灯火幽幽地亮着,朦胧地映着月白底飞龙探海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是龙床,一个小太监在屏风外席地打着瞌睡。

屏风后的纱帐里,那个本该睡着的小小人影,此刻却是坐着的。

景泰蓝不仅没躺下,甚至穿着全套朝服,周周正正的地坐在龙床上,眼珠子大而黑亮,盯着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老孙三躬身陪在他身边,默不作声低著头,好似睡着了,只眼神偶尔向景泰蓝一溜。

他眼神里有点困惑,觉得皇帝太镇定了,不像个三岁娃娃。

今早老孙三收到了三公传来的一封信,当即压在托盘下给景泰蓝送了上来,景泰蓝在后殿读了,顺手就给烧了,之后他读书,看那些已经批复过转呈他的奏章,写字,还画了几幅他看不懂的古里古怪的画儿,又抽出几个自己装订的本子写什么“地理作业”,也是到晚间酉末上床,和平时做的所有事情一样。神情姿态也没什么异样。

老孙三瞧着,还以为三公传递来的不过是普通的问安折子,有点好笑陛下连这折子怎么也烧了。谁知道上了床,景泰蓝没有换寝衣,直接让他拿来了全套朝服,连以前戴着嫌重的宝冠,都端端正正戴上了。

老孙三顿时觉得不对劲——瞧这架势,今晚有事?

他立即命令自己亲信的徒弟守在殿外,把平日里不太把握住的宫人都打了出去,其余灯火都如常,自己陪着皇帝静静地等。

孙三现在已经是景泰蓝的忠心宫人,这也是当初三公选择永庆宫让景泰蓝暂住的原因,一方面好让景泰蓝不引人注目地顺利回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永庆宫的宫人接触皇宫黑暗倾轧少,相对简单些,主事大太监孙三是个老实厚道的,不然也不会当初被从宫中被排挤出来,在这冷清枯寂的偏宫一呆多年,想当初孙三,可是比李秋容品秩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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