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注意,各组注意……嫌疑人有可能自杀,一经现,可以立即开枪击伤,务必活捉……”
他明白了,小木说没人拦得住的意思,这种反社会性格的人,压抑的越久,爆的越张扬,而戎武,已经隐姓埋名二十几年了,像这样的人,恐怕会和何实一样,会把被捕和被审讯,作为一种侮辱。他协调着围捕警力,要做防范了。
“晚了……”
小木幽幽一声,随着他的声音,桌上的那部手机亮了,一条短信了过来,关毅青拿起来,几个凑上来看时,是一行心酸的话:
照顾好缨子,她从小吃了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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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被戎武高高地抛起来,划了一条优美的线,直直地向地面下坠落。
一夜的凄风冷雨,戎武浑身尽湿,他整整自己的衣领,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像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从容一点,更帅气一点,然后他拉着围拦,站到了楼沿边上,附瞰着让人眩晕的高度,他心莫名地有点兴奋,是悲凉之后,那种病态的兴奋。
他看着楼底,来往穿梭的警车,指指点点的警察,他们张惶失措让他兴奋。他在想着,这些张惶还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让他兴奋,甚至于他觉得这好像是这一辈子最紧张、最刺激的时刻,就像亲眼目睹的父亲被五花大绑、被插着亡命牌,押到了刑场上一样。
那种害怕到痉挛的感觉,今天之后不再有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过他知道,被人鄙夷、被人漠视的事,从今之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也知道,曾经有无数条正确的路可以走,他选择的不归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从今后,再不用忧思如焚、夙夜概叹,可以静静地畅游在他向往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父亲、有母亲,有曾经的其乐溶溶,再没有这世间的尔虞我诈,没有这世间的颠沛流离,他附视着,像蚁群一样的警察,那种肃杀像毒品一样让他依旧心潮汹涌。
是他们,是他们押着父亲,他记得很清楚,记得清那长枪上一点寒光,记得清那些警察,把枪对准他父亲的脑袋。
砰……一声让他战栗的枪声,让他心抽搐的枪声。
不是回忆中的枪声,而是此时此刻的枪声,一队特警冲上了天台,当头的鸣枪示警,当他看清楼沿上的嫌疑人时,停止的手势一做,对着步话请示着:“一组汇报,嫌疑人站在楼沿上。”
这个汇报肯定很棘手,指挥徒劳地命令着:“把他劝下来。”
他妈的,不投降的好劝,不想活的能劝,领队一揪耳麦,枪扔给了伙伴,只身上前,双手高举示意着没有恶意,他扯着嗓子喊着:“戎武,别做傻事,你还年轻,还有救。”
哈哈哈……戎武仰天长笑,笑了几声回问着:“你知道我的名字,却不知道我是谁。”
“不管是谁,先下来说话。也许你的罪不至死,何必呢,想想你的亲人、家人,你愿意他们眼睁睁看着你这样?”领队安慰着。
哎哟,这劝还不如不劝,林其钊急切地在步话里提醒着:别提他的家人,他父亲是死刑犯人。
来不及了,戎武脸变得那么肃穆,问着这位警察道:“难道没人告诉你,我父亲就是举手投降出来的,然后被判了死刑?他并没有杀人,他只是穷急了。”
有特警奔上来附耳说了,领队一听语结了,他扯着嗓子吼着:“那你更不能这样了,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你要寻短见,她怎么办?”
“闭嘴……听我说,你们这群蠢货。”戎武吼着。
那领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道着:“那下来说吧,我们听着。”
“我要说的是。”戎武提着中气,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们想让我认罪伏法,想让我跪地乞怜,都是痴心妄想……我就是江洋大盗,我就是罪大恶极,知道我的同伙是谁吗?是警察,哈哈哈,是你们警察,哈哈哈……是自诩为人民卫士的警察,是自诩为是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哈哈哈……他们从我这儿得的黑钱,都是贼赃……哈哈……告诉我,好笑吗?”
他一脸雨水、狂笑不已,面色时而苍白、进而红润,时而怒不可遏、时而又乐不可支,那一群抓捕的警察愣在当地,不敢稍动。
“呵呵,真好笑,窃一人为贼、窃百人为盗,窃千千万万人,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制度……”戎武回过头了,一抹脸上的雨水,他仰天呼了声:“我命由我不由天,谁又拦得住我,哈哈。”
嗨……领队感觉不对了,顾不上了,猛一蓄力,足狂奔。戎武回头一笑,然后放弃了他最后的重心,用力一跃,像飞翔起来一样,奔到栏边的领队,甚至看到了,他在抹着被雨水冲乱的型,然后像一支箭矢,随着天地一线的雨滴,疾速地冲向地面。
根本来不及铺设气垫,冲下来的黑影越来越大,周边的警察疾速四散,轰地一声,像一包败革,戎武重重坠地,在他左近的警察分明地看到,沿着他身体周边,迅速浸出了一片血水,在雨水中扩散、扩散,渐渐地变淡。
七时五十八分,前方围捕小组汇报,嫌疑人戎武自27层楼顶跳楼自杀!
…………
林其钊是二十分钟后抵达现场的,尸体处已经架起了雨棚,法医刚刚到场,从他身上清理出来的证物,一样一样放在塑封的袋子里,林其钊近距离看了戎武一眼。
一个清秀,一点也不像凶神恶煞的人,相比他抬头看二十几层的楼宇,他说不清这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勇气。怔间,申令辰提醒着他,在戎武身上,又搜到了一摞纸质的东西,被他塞在贴身的怀里,也是塑封的,袋子上沾了一片血。
“那个拿过来。”林其钊命令道,他要了个手套戴着,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粗粗一扫满页的隽秀字迹,然后瞠然地看着申令辰,申令辰也看到了,长舒了一口气道着:“小木猜测是正确的,他会拉上肖卓立一起死。”
都是有关肖卓立的拿赃时间、地址、价值。林其钊默默地把证物交回去道着:“没错,他可能不是在躲我们,而是在躲肖卓立的洗底。”
偏偏肖卓立被圈了一夜,最多传了一个“线人已死”的消息,这步棋看来精妙到了极点,只可惜拦不住死志已决的人。
“或许这个结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申令辰突然冒了这样一句,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戎武,奇怪地并不像看到罪大恶极的嫌疑人那么憎恶,反正生出了一种莫名地可怜。
“恐怕小木早猜到这个结局……这个混蛋,怂甬着他去死。”林其钊郁闷地道,他的眼光落在证物盘里,有一张照片,他凑近了看了看,然后像若有所思一样,循着路直进置业大厦。
申令辰追着他的步子问着:“怎么了?林处?”
“我看看这个嫌疑人在死前干什么,是不是像小木说的……照片有了,难道他就拿着照片,在这儿呆了一晚上?”林其钊语气有点不相信地问。
“应该是这样的吧,聂奇峰失手,李德利应该告诉他了,何实又自杀,李德利海上的赃物船没有开走,再往回肖卓立又被我们以审陈少阳的名义拖住了,他认识的这些人,大部分又被传唤到分局了……咝,我怎么没想到,小木的高度可能要超乎我们的想像了,这是个一网打尽的最好策略,不管戎武在哪儿,都会被画地为牢困住了。”申令辰眼睛一亮,对小木的认识又深了一层,这种作法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更甚于心理战,不管在那儿都感觉得到众叛亲离、四面楚哥。
“我们完全有机会抓到他的。”林其钊有点懊丧地道。
“他已经提醒我们了……对,他说我心乱了,是乱了,只顾着想抓到人,却没想到还会有另一种结果。这种人,不可能向我们低头的。而且,小木对戎武有好感,肯定不愿意看到他失手被擒的下场。”申令辰自责道。
两人上了天台,此刻还驻守的特警,在一位特警的手指的方向,正是怀疑嫌疑人呆着的地方。
林其钊和申令辰呆在雨地里,痴痴地望着现场,两人回忆着小木的话,那判断竟然一丝不差:
那地方扔了一地烟蒂,倒了两个酒瓶子,两人似乎还能感觉得到,戎武在这里抽着烟、灌着酒、摩娑着一张旧照片,挣扎了一夜。
没错,谁也拦不住他,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的生命画上了一个不光彩,却很轰动的句号。
是日,数十起疑案的坚冰由此突破,这位从不亲手去偷的大盗,在遗书里,在手机录音里详述了十数起作案的详细设计,实施过程,而准确目标的提供者,正在身处警中要职,有信息便利的支队长,肖卓立。
李德利突破了,闻知戎武的死讯已经面如死灰,毫不隐瞒自己干的事了,他就是那位精于开保险柜的传奇江湖人“黑鹞子”,连他的身份都是肖卓立从警务系统里给造出来的假身份。
潘双龙突破了,他的上线李德利,总是给他江湖奇人的线索让他去联络,然后再组团作案,而那些线索,正是罪案信息库里被打击过罪犯。用于打击罪犯的信息库,却成了犯罪选拔的资源,这个交待结果,让审讯的警察也听得怵然心寒。
王子华、康壮一案失窃的赃物,一部分散佚,一部分已经卖出,还有很大的一部分,正如专案组的判断,变成了艺术金融工具,静静地躺在某商业银行的保险柜里。
匪夷所思的,戎武提供的案情里,竟有数起未立案的,失窃的赃物也不少。
那些还来不及查证,滨海从支队到分局,抽调走了近一半的警力,奔波于拍卖行、抵押地、担保公司,查实被封存的赃物,查的时候才现,三角、四角、五角甚至更多角的债务根本无从理清,这些赃物经过抵押、转抵、分属于不同的人物,想收缴的难度,不比抓嫌疑人容易,一个个来头大得吓人,电话都直接打到市局质问了。
此时方看得更清,那些无所不在的潜规则编织成的关系网,成了戎武最好的掩护,他从容地穿梭在这些唯利是图的网中,不紧不慢地兜售掉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赃物。
想一一查证,恐怕遥遥无期了。
也在是日,市局高调召开了新闻布会,滨海小区价值六千万的古玩失窃案二十四小时侦破并寻回赃物,一时间被社会各界瞩目。
当然,有条不和谐的小新闻也爬上了网络的一角,据说是置业大厦有人跳楼,好像和昨天盗窃案有关,好像有警察同谋,非官方新闻是没有活路的,网警支队接到了从市局新闻宣传部的通知。
有关置业大厦跳楼的新闻,处理通知只有几个字:
谣言,全部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