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鹿塞的村子里也是如此,壮劳力都去当兵或跑商去了。
好在西魏人占下了西关和关宁两个据点,要花时间排布兵力,以应对接下来并州的主军。
暂时没有功夫追上来。
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不安,不时有孩子的哭声,还能闻到各种混杂的污浊气味。
有个方才在城变时受了惊吓的老头,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喊着:“西魏人会来把我们都杀掉的!你,你,还有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虽然知道他是吓疯了,然而已经恐慌压抑至极的气氛,依旧被这危言耸听点燃。
忽然有人啜泣出声,随即,小片抽泣声传递开来,这种绝望又哀戚、甚至是憎恨愤怒的情绪,最容易弥漫,很快鸡鹿塞内陷入了暗潮汹涌的躁动中。
白婉仪没有这种经验,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甚至心里并没有底,能带她们躲到什么地步。
她仅有的一点战场经验,都是从韦不宣那里听来的。
她只知道关宁县不可失,城门不可弃,这是萧怀瑾与何贵妃她们拼尽全力保住的国土,要设法夺回来。
可如今她只能沉默地听着这片嚎啕哭声。
医队里的几个女孩在城乱时也跟着逃了出来,此刻凑到她身边:“婉娘子,你说怎么做,我们听着。”
“要安抚她们吗?
再哭下去,西魏人来了,大家都要唔”那女孩儿话未说完,被另一个女孩儿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嫌弃不吉。
白婉仪看了她们一眼,可心中有道被指引的念头,在逐渐清晰。
——人少也罢,妇人居多也罢,事已至此。
而战祸逢临,避无可避。
如今退缩也是一死,迎敌也是一死,就不妨死个痛快,死得其所。
从小哥哥就说,死的意义,比生的意义,更重要。
人可以平庸而生,但不可混沌而死。
这句话被她铭记在心,教她长大,如今又教她学会选择。
她手中的匕首一直没有放下,在乌泱泱的恸哭声中,她径自去了旁边村民家,借了片瓦罐。
身后的女孩儿帮她用匕首敲击,她扬声道:
“若不想死于胡人之手的,走到我左手边来!若是觉得无望,想被胡人杀的,就出城去哭!”
总有一些坎儿,不得不去迈。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将面对的。
她重复了几遍,清脆的声音在城内回荡,四下哭声渐渐低下去,陷入悲恸中的民众抬起头望向她,一时反应迟缓,眼神还在懵懂间。
她们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她。
白婉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动员她们。
可忽然有个影子,冒上了心头,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甚至少年时期,她曾经为了那个人,和韦不宣争执过。
这一时心潮澎湃,她抓住了心底的震颤,问道:“你们可还记得,从小到大听的张女传?”
不止是民间赶集时候有皮影戏,连平时的民谣,乐府的词,都有张将军的传说。
距离她死去,也才五十年时间,中原人听的不多,但北地民众全不陌生。
“听、听过”有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她循声看去,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子。
在并州,这年纪已经可以持家做活,算不得女孩了。
“她是了不起的人。”
白婉仪目光掠过全城,她们衣着灰扑扑,站在风尘中,枯黄的发丝被吹起,懵懂的双眼怔怔看她。
那风沙吹寂了千年,却总有新芽在贫瘠中蓬勃萌发。
“你们比她幸运,你们未必会死。”
她一字一顿道:“但你们也有机会,成为像她一样的人——被边境传唱,被后世铭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们从未想过,从小到大听到的传说,会与她们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