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麻子道:“其实……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只是在维护衙门制度而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里几百个病人,如果没有纪律约束,早就天下大乱了。我不说,您几位也能明白,没人愿意住在这里,都闹着要回家。见了外人,心就更野,我们就更不好管。说句实话,我们这些吃公门饭的,都是大老粗,不懂得那么多道理,平日里讲道理习惯用拳头不是舌头,让我们装好好先生给他们说道理,我们也没这本事,只能靠衙门的命令来维持局面不乱而已。”
“稳住这些人的心,已经很困难,如果再有人给她们一些不好的想法,认为回家比在这里好,就闹的更厉害。如果只是闹闹我们还好,就怕她们偷着跑掉。现在这乱糟糟的世道,她们跑出这庄子不安全,搞不好没命了。再说把瘟疫散出去,我们也吃罪不起。庄子里也不安全,有些流民想女人想疯了,会溜进庄子里为非作歹,光靠女人对付不了他们,就只好安排几个可靠本分的衙役负责应付。没想到……这事回头自有大老爷落,下役自不敢为难贵人。”
张氏哼了一声:“不愧是老公事,好一张利口。这事我先不问你,我先问问你,徐六小姐我要带走的事,你知道了么?他们说要你点头才能做,那好,现在我就要你这句话,我要带人走,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焦大娘道:“这事老奴已经听说了,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大小姐总得报个名字,让老奴知道您是哪府的小姐。再有魏国公府的人出面,写个字据才行。不然你们把人接走,他们又来要人,老奴没办法交代。”
张氏道:“你说的算一句人话。这件事不难办,我吩咐人去魏国公府叫人就可以了,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去见几个朋友。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们就自己找。”
刘麻子道:“大小姐是贵人,哪能让您自己去找,即使这里都是女人也不成体统。这庄子里的人都是有花的,您要找的人是死是活,我也不敢做保。有的花很严重,您没有出过花的,就更不能去行险。那人能不能见人,我们也无从得知。请小姐先到小人那里喝几杯酒暖暖身,免得受了寒。不管找人接人,都有小的派人去办,魏国公府那边,小人也会派人去请。”
他说到这里,偷眼看过去。如果对方拒绝的话,就只能动硬的,这书生大概会武,但是自己人多,应该可以对付。只是能用智取,就尽量不要力敌。那么四个小伙子,居然就这么报销了……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自他提出建议到范进做出决断,前后没有多少时间,但是在焦大娘与刘麻子而言,却像是过了几十年那么久。直到那年轻的书生点头,刘麻子的心才算放下。
“这倒是个办法。这里毕竟是你在管,你找人比我们自己找要容易。先带我们去你那喝几杯酒,这天气太冷了,人快要僵了,找间房子暖和下也好。你让你的人把小姐要见的人找来,有话跟她们说。我的下人身上有伤,你们这里有药没有啊?还有这几个,扔到雪地里就要冻死了,到时候不要怪我头上啊。”
“有的,小人这里自然有药。公子放心,小人这就安排人把人运走。这次的事,小人也有责任,是小人平日管教不严,他们才会冒犯贵人,公子与小姐不要见怪。”
说话之间,刘麻子已经示意焦婆子与他一起跪下,给这对年轻男女磕头认错。地上很凉,刘麻子的心却很热。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得到这样一个平日自己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美人,他就从心里开始感谢这场瘟疫,和这座偏僻的花庄。
这些衙内小姐从来就不曾拿衙役公人当成过一回事。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些人,不过就是挥之即去,召之即来的奴仆,做事不需要考虑自己的感受,只下一道命令,就要自己这些人吃苦拼命。那女人……一会要弄醒她,让她看着我是怎么……
或许这书生有些手段,但是毕竟年纪不大,于江湖经验所知甚少。只要喝了蒙汗药酒,便是自己的天下了……
刘麻子如是想着,表面上依旧做着恭顺样子,跪倒在地为范进及张氏磕头赔罪。范进笑道:“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脾气太冲动,拔刀就斩伤了人。我回头会付他们汤药费的,要多少银子赔偿都好商量……”
按照正常模式,接下来就该是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到公房里喝酒。可就在此时,一声爆竹声忽然响起,声音来的很突兀,仿佛冬日响了个炸雷。
虽然是在冬日,但是距离年还远,再说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过年,也很少有人会放炮庆祝,这爆竹声来的就没道理。
刘麻子与焦大娘都知道这爆竹声意味着什么,焦氏的脸色已经有些青,不等吩咐自己就想起身。刘麻子转头看去,见村口方向,有烟柱升起。
该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状况,他心里暗自诅咒着:这下这对男女便不好处置了,事情也有些难办。
书生也自言自语道:“有趣!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啊。喂,我说刘班头,你说话是很厉害的,但是有件事我要请教你一下,为什么我查阅了档案,花庄的人只有进来的记录,没有出去的记录,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手下连花庄成立了多久都说不清,更不知道有没有人回去?是不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就没有一个人好了?”
糟了!
刘麻子心知不妙,连想也不想,抓起一把雪就向上扬,身如猎豹趁势而起,准备先挟持住这书生再做道理。他在江宁的技击圈子里没什么名气,没人拿他当武术大家,可是当了二十几年捕快,折在他手里的所谓武林高手,成名拳师,总数不知道有多少。自若干次生死格斗中磨练出的身手,没有什么招数,如果说名字,那便是求生二字而已。
可是当他的雪扬起的刹那,在飘舞的雪片中,他看到,书生手中提着一支手铳,而不知何时,铳已经瞄准了自己的胸膛。
他……究竟是谁?怎么会有火铳?即便是衙门里的人,也没有这玩意,更何况一个书生。
当然现在纠结这些已经失去意义,书生的脸上还带着笑容,那笑容很真诚,充满阳光。可是在刘麻子看来,这种笑容却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表情没有之一。他的雪刚刚扬起,铳便响了。
焦婆子跪的稍远一些,她抬起头来,就只见到书生手上的铳,漫天飞舞的雪片,翻滚的刘麻子,以及他肩头炸开的鲜血。
虽然是女人,但是焦婆子这种悍妇的反应速度并不比男人慢多少,连滚带爬的跳起来,没命地向外跑,边跑边道:“来人啊,杀人了!强盗杀官差了!”
她奔跑的距离并没多远,那些紧闭的房门打开了,衣衫或完好或褴褛的女人,从房间里冲出,向着焦大娘围过去。她们并不在乎来的是强盗还是什么人,她们只知道,救星来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