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液顺着裙裾,缓缓落到绣鞋尖,最后渗进地下,不过一小会的功夫,苏绵绵脚下就已经流了好一滩的血。
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只是不知道死了后,能不能回到现代?不然她还继续当她的按摩店小老板……
约莫她偶尔会想起九殿下吧,容貌那样出色的人,想想也不吃亏。
“你这样卑溅的乞儿,如何能代替我?让你多活几日,那都是施舍!”于小姑娘面目扭曲,她怨毒地盯着苏绵绵,仿佛她才是灭于家全族的人一般。
苏绵绵轻扯嘴角笑了一下,这姑娘的模样,要说背后没人指使,她压根就不信。
但她越觉得冷了,很快站立不住,软软地倒在血泊中,模模糊糊间,她似乎看到飞奔而来的月白,还有于小姑娘带着恶意的脸。
晕黄的油灯,氤氲的暗影,浅淡的血腥。
九殿下冷若冰霜地盯着床幔里头的动静,待挽着袖子的月清出来,他目光落到他沾血的手上,一刹那锐利如刀。
月清只觉手背一疼,指尖一颤,回道:“好在伤口刺不深,也不是利害部分,故而只是失血过多,往后养养就无碍了。”
九殿下凤眼半阖,没人猜的透他在想什么。
月白一撩袍,长剑杵地。他单膝跪下道:“属下清查不利,请殿下责罚!”
九殿下没说话,就在月白额头冒冷汗之际,他才淡淡开口:“早先于家漏网之鱼一直藏身黄渡口,本殿让你差人盯死了,后来盯着的一行十二人全死了,昨日到本殿到黄渡口……”
他说到这里,蓦地睁眼眼,幽寂如深渊的凤眼仿佛潜伏着隐忍的巨兽,只待一个契机,就会脱笼而出,择人而噬。
“黄渡口。本殿亲自带人清查了数遍,没有任何于家人的踪迹,原本以为小泥鳅逃的快……”
“可就在本殿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将本殿的人伤了!”
他语调平缓无波,可一甩袖,怒的将案几上的茶水拂落在地,溅到月白面前,湿了他一袍子。
月清和月落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月白,可是看清了?确定是于家小姑娘?”他作了番,缓和了怒意,适才冷冷静静的问道。
月白回道:“是,属下确认无疑,就是于家的于小姑娘,属下绝不会认错!”
没有人知道,他亲眼见着小哑儿身中一刀,睁着雾蒙蒙眸子孤零零地倒在那,心头是何滋味。
“属下一到,便有黑衣蒙面数人忽然出现,带着于家小姑娘率先逃跑。属下…并未追击。”月白平静的道,但他那双汪蓝如碧的蓝眸此刻墨蓝一片,十分戾气。
九殿下皱着眉头沉吟思量起来。
月清踟蹰道:“可会是七皇子的人手?毕竟他也在打听于家小姑娘的下落,起先还以小哑儿相挟。”
九殿下摇头:“老七没道理一边用小哑儿要挟本殿,一边助于家小姑娘逃跑,何必多此一举。”
尔后他冷笑一声:“他要找着于家人,早便带着上金銮殿与父皇告本殿一状去了。”
整个屋里,渐沉寂下来,九殿下伸手揉了揉眉心吩咐:“月白,调齐人马,就是将黄渡口翻个底朝天,也给本殿找出于家人来,不必留活口,就地格杀!”
月白神色一凛:“属下领命!”
九殿下继续道:“月清,多注意些小哑儿,要情况好转,明个一早本殿就带她回府,并进宫去请太医。”
月清面露疑色,分明他的医术要比太医署的那些古板老头子好上太多,想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多此一举。
九殿下森冷一笑:“一并放出风声去。就说小哑儿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本殿倒要看看,谁还敢伸手!”九殿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布满杀气,他可能不见得多在意小哑儿的性命,可他介意那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是以,他非得再剁些人的脑袋,砍了搅事的手。才能出这口恶气!
一应安排下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躺在床上的苏绵绵和九殿下后,九殿下坐在圈椅中,瞧着床榻的方向,好似在出神。
一刻钟后,他忽的起身到床沿,撩起天青色樱花床幔,眸光深邃难辨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小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闭上后,平白少了往日里的灵动,梨涡也不会再出现,便是小脸蛋,都白的让人心疼。
九殿下探出手,在苏绵绵面颊梨涡的位置轻轻戳了戳,他薄唇抿紧,觉得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白玉般的耳朵尖微微烧,面皮薄到不可思议的少年轻咳一声,低声对床上晕迷不醒的小女娃道:“好起来……”
末了觉得只三个字干巴巴的,他又加了句:“给你报仇。”
话音方落。少年放下床幔,抓起案几捅伤苏绵绵的那把匕,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行轻骑打着马鞭,匆匆从黄渡口出,快马加鞭。在日出时分,进了京城,直奔朱雀街尾的九皇子府。
整个皇子府的人亲眼所见,九殿下抱着进气多出气少的苏绵绵,大步往东厢房去,叮嘱碎玉亲自照看,闲杂人等不准出入。
紧接着,九殿下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的就进宫,传言说是去给小哑儿请太医,小哑儿快不行了。
这一消息传出去,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可这些都与已经进宫的九殿下无关,他没往太医署去,反而是先到贤妃的云霞宫。
当今四妃之一的贤妃,正是九皇子与十四皇子的生母,出自京城四大家的顾家。
若九殿下有疾,想找太医,只需将他皇子腰牌送过去便是,但要给小哑儿请,却是需要有恩典方可。
故而九殿下来云霞宫的用意不言而喻,他要给小哑儿求个恩典。
他一进云霞殿。还未请安,坐在上的贤妃开口了:“本宫晓得你来做什么,为此本宫就两个字。”
贤妃面目十分年轻,初初三十出头,因着保养得当,瞧着就和个二八少女一样。
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唇色不点而朱,丰腴的身段,即便穿着庄重的四妃宫装,那也透着股妖娆尤物的美艳劲。
她抬眸看着底下的儿子,儿子那张脸,比之她都还出色几分,若单是如此。她也无甚不喜,总是从自个肚子里落下来的一块肉。
可谁叫他那张脸长的和皇族某位先祖一模一样,如此,便是犯了大忌讳!
九殿下炎冥面无表情,他看着贤妃,不容妥协的开口道:“母妃。为何不听皇儿说完?”
贤妃摩挲着新染的绛红色蔻丹,烈焰红唇一启就道:“休想!”
九殿下脸色一变。
贤妃慢条斯理的又说:“你想给府上那个小哑巴请太医,本宫不准!”
九殿下面容缓缓沉寂下来,就像是冷凛的冰霜浸入溪水之中,不留痕迹:“母妃为何不准?”
贤妃轻蔑一笑:“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也值得你堂堂大殷皇子对人这般低三下四!”
九殿下目光平澜无波,他撩袍,当场就给贤妃跪下了:“母妃,小哑儿与皇儿…很重要……”
“啪!”贤妃一拍案几,怒道:“炎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九殿下仍旧固执己见:“皇儿明白!”
贤妃胸口起伏不定,她顺手抄起案几上的粉蝶彩釉茶盏就砸了过去。
九殿下不闪不避,那茶盏“嘭”的一声重重砸在他额头,顿温热的茶水并鲜血飞溅。
炎冥连呼吸都没乱一丝,他眨了眨被茶水淋湿的睫毛,冷清清的脸,惊心动魄的俊美,可又如一副精致的水墨画一样,缓缓地沉寂浅淡了下去,再不复任何墨迹。
“皇儿求母妃给小哑儿个恩典。皇儿感激不敬。”炎冥一字一顿,说的清晰无比。
贤妃气的面色铁青,越不待见这个打小就亲近不起来的儿子,她纤指一扬,指着云霞宫宫门道:“你要跪便跪到宫门口去,别在这脏了本宫的地儿!”
云霞宫正殿。随侍的宫娥太监无数,可没有人敢在这当头吭声。
炎冥当真站起来,额头被砸出来的伤口还在渗血,下颌还有茶水在滴,可他硬是擦都不擦,就任凭血和水混一起,从他眉骨蜿蜒而下。
他一步一步走出殿。在云霞宫宫门口,背脊笔直的重新跪了下来,颇有贤妃不给恩典,他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贤妃气的浑身抖,一身心肝都疼。
这深宫之中,没有哪对母子处成他们这样,真真的平白给人看笑话。
“客嬷嬷。本宫怎生这般命苦啊,生了这么个讨债的孽种?”贤妃舌根苦,她拉着身边一鬓边花白的老妪的手,忍不住哀怨起来。
客嬷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娘娘,莫要伤心,您这心里的苦啊。老奴都晓得,这日子过的不容易,圣上应当都是知道的,圣上对娘娘,那是心疼怜惜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贤妃,她脸上神色微敛,捏着帕子道:“客嬷嬷说的是,本宫让这不孝子气的心口泛疼,以泪洗面,不想活了。”
客嬷嬷意味深长地笑道:“老奴这就差人去回禀圣上。”
贤妃勾起嘴角点点头,她冷眼扫了宫门外跪着的人一眼,然后搭着宫娥的手,施施然就回寝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