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停,云雾更浓。
吊楼里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看着已经离开了吊楼的路人背影,眉心紧拧着,对站在身旁扶着她的男人叹息道:“我看着他们几人并不像坏人,竟也是为了大山而来的……”
男人脸色很沉,眼神有些冷,声音亦有些冷,道:“外边的人到咱们这儿来,有哪一个不是为了大山?什么好人,在我看来,外边的人全都是坏人。”
男人说着,也看向了已经往山上走去的长情几人的背影,声音更冷也更沉,“外边的人上山,可没有几个能从山上活着下来的,有木青寨在,谁也别想打大山的主意!”
女人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由长情抱在怀里的沈流萤,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她沉沉叹息道:“那个妹子还怀着三个娃儿呢……”
男人此时一手扶着女人的肩一手抚上她的大肚子,将她扶进了屋里,不让她再看,道:“别人的事情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刚下了雨,凉着呢,我扶你回屋坐。”
女人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沈流萤的背影,眼神无奈又怜惜,最后才转回头来看向扶着她的男人,轻轻笑道:“总是绷着一张脸说外边的人是坏人,可人家来借咱们家避雨歇息的时候你又有哪次是不答应的?”
本是沉着脸的男人忽然就红了脸,黝黑的脸膛浮着绯色,显得他的脸更黑了,只听他辩解道:“谁,谁说的?那人都来到了门前,我不让人进屋也不好吗不是?”
女人笑意更浓,“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唉,人家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回屋吧。”
*
一切都湿漉漉的山脚,长情正抱着沈流萤走在一条不甚明显的荒草小道上,云有心走在他们身旁,秋容走在后边,小若源一蹦一跳地跟在秋容身旁,小麻雀则是停在他的头顶上,嗅着青草香,看着山中景。
云有心的眼前已经蒙上了布条,身上穿着长情的衣裳,他的面色仍有些苍白,可他却拒绝了在苗人的家中多做停留,倒不是因为他急着找云慕忆,而是因为他知道苗户人家心中排斥着他们这些外边的人,愿意借屋子给他们避避雨便已不错,他们又怎能打扰过久。
沈流萤也明白,这些自给自足的山里人家,总是有一种排外之心,不管是外边的人或是事,他们都有着一种似是与生俱来的排斥,所以云有心在提出离开吊楼时她是赞同的。
那是一户好人家,尽管男人看起来很不欢迎他们,可终究是把屋子借给了他们避雨歇息,他们若是久做停留让他们夫妻二人遭来旁户人家的厌对便不好了。
不过……
“七公子当真不需要再歇歇?”沈流萤看着面色青白的云有心,关心道,“七公子的面色瞧着仍不大好。”
“多谢弟妹关心。”云有心微微一笑,“我无事,没有大碍。”
沈流萤抬头看看天色,又道:“看这天色,过不久就要黑了,摸黑赶爬山的事情便不要做了吧?寻个可以歇息的山洞呆一夜,也好让七公子好好歇一晚上。”
沈流萤说完,抬头看向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她下来自己走的长情。
长情点点头,“嗯,听萤儿的。”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未多久他们便寻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山洞,虽然有些湿漉,但好在洞中堆积着很多因风而来的枯叶干草,垫在身下坐着也未觉有多少湿气,秋容去寻了些干柴来燃,很快便拂去了这山洞中的湿漉之气。
沈流萤怀着身子本就不适于奔波,是以她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下肚便觉困倦得不行,捱不住倦意便也顾不得云有心与秋容在旁,蜷了蜷身子,便要躺到地上的枯叶干草上睡觉。
长情瞧着心疼,便揽了她的肩与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来,让她靠在他怀里睡,他则是将背斜倚在洞壁上,将自己的身子折成一个躺椅的形状,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如此亲昵,沈流萤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她在长情怀里撑起了身,谁知长情将她的肩膀一按,又将她按到了自己胸膛上,并且搂着她不让她再坐起身。
沈流萤有些面红,在长情胸膛上轻捶了一把,小声恼他道:“你个呆货,撒手,七公子和秋容可在看着呢!”
“无妨,他们不介意。”长情一动不动,手也不松,说着抬头看向了云有心和秋容,道,“阿七,你说是不是?”
云有些轻轻一笑,道:“弟妹放心,我看不见。”
“……”
秋容也赶紧道:“夫人只管放心,秋容虽然看得见,但是秋容一点都不介意!”
就是给他一千个胆,他也不敢介意。
“……”沈流萤觉得,秋容这脑子,有时候就和他这主子一样,傻得不行!连话都不会好好说!
“地上凉,萤儿不可着凉,我抱着萤儿睡。”长情说着,稍稍调整了一下身子的姿势,以让沈流萤靠得更舒服些,“只能这般委屈萤儿了。”
长情说完,无视云有心与秋容,低下头在沈流萤额上轻轻亲了一口。
长情的吻很轻很柔,他的胸膛很宽实,他的怀抱很温暖,沈流萤靠在他的肩上,只觉倦意兜头袭来,让她动也不想再动,就这么窝靠在长情怀里渐渐睡了去。
长情垂着眼帘,静静看着沈流萤的睡颜,眼神有些沉。
过了一会儿,待长情抬眸时,秋容从包袱拿了一件长情的外衫,递给了他。
长情抬手接过,轻轻披到了沈流萤身上。
小若源这会儿也已经窝在一地的枯叶上睡了去,小麻雀则是站在他的肩膀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长情,好像要从他的一举一动及眼神中看出来些什么似的。
秋容重新坐回了火堆旁,云有心也靠到了长情旁侧的洞壁上,似也睡了去。
没有人说话,山洞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干柴燃烧偶尔出的噼啪声,便只有各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像是不忍打扰已经睡着了的沈流萤似的。
沈流萤靠在长情怀里,将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将他当做床榻来枕着,她的眉心舒展着,睡得并不难受。
长情将左手轻轻放到了她凸起的小腹上,也慢慢闭起了眼睑。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云有心轻声叹道:“长情,你不该带弟妹和你到这十万大山来,纵是天大的事,又如何比得了弟妹与她腹中的孩子对你来得重要?”
云有心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足以让长情听得清楚却又断断不会吵醒已经入睡的沈流萤。
他没有睡着,他也知道长情定也没有睡着。
长情放在沈流萤小腹上的手微微一颤,而后慢慢睁开了眼。
只见他嚅了嚅唇,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垂眸看着睡得安然的沈流萤而已。
阿七说得没有错,他不该带萤儿来受苦,自萤儿嫁给他开始,便没有一日好好歇息过,纵是怀了身子,还要在马车上颠簸,在山路上行走,家都不得近。
萤儿怀了孩子后身子不大好,有时候吃不好也睡不好,可他现在却不能给萤儿安然舒服地躺在床榻上歇息,甚至还要萤儿吃干粮喝凉水。
使命固然重要,可萤儿与孩子对他来说,又何尝不重要?
这一次来十万大山,虽说是萤儿担心他体内的帝王血印会将他折磨得愈厉害而急不可耐地催着他来,可若他执意不来,萤儿也奈何他不得。
说到底,是他让萤儿吃了这些不必要的苦,受这些不必要的委屈。
长情的沉默让云有心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微微笑了起来,宽慰他道:“不过既是来了,便尽你所能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便好。”
“我会的。”长情想将沈流萤稍稍搂紧一分,可又怕将她吵醒,他只能慢慢低下头,又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