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依一口就咬了大半个。
“好吃吗?”达木温声问。
巴依却皱起了脸,“好像吃不出味,我再吃一口。”
巴依说完,将剩下的半个糯米馍馍也放进了嘴里。
直到他将一整个糯米馍馍都吃进嘴里,他还吃不出味,然后厚脸皮地和达木道:“大哥,你应该多做几个给我的,一个我都吃不出味道来。”
达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巴依。
巴依的味觉,已经开始没有了。
巴依本是笑着,可他才说完话,他便忽地闭起了眼,趴倒在了达木身上,竟是睡了过去!
达木不惊不诧,反是抬起手摸了摸巴依的脑袋,轻声道:“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整个木青寨,至少还有你一人是带着欢笑入睡的,这就够了。”
曾经他醒来时他也以为他还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会疼会流血会知道食物的味道,可当他想起一切,他才想起他早已经不算是个人,一个活人当拥有的所有感觉,他都不再拥有。
不会觉得疼,不会流血流泪,味觉嗅觉等等,他都不再有。
他不想巴依也变成这样,他不想巴依想起一切来,所以他选择在巴依还没有想起过往还能算一个“人”的时候让他再次睡去,哪怕他才醒来不过三天而已。
达木“陪着”巴依再在这榕树下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将“睡着了”的巴依放平躺到地上,而后站起身,拿起树杈上的火把,离开了。
从他抬脚离开的那一刻起,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
木青巨树下,老族长的故事开始了。
“千年前,这十万大山中多了一个小寨子,一个搭建在一棵大树上的小寨子,为什么要把小寨子建在大树上呢?因为巫姑说那棵大树有天地灵气,能保佑寨子,所以寨子就建在了大树上。”
“说来那棵大树真真是个祥物,真的一直保佑着寨子,整整五百年,寨子无灾无难,不管山中部族间的厮杀还是外边的人闯进大山来,这些祸难从不曾落到过这个寨子,一直到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的一天,寨子里降下一个新生命,一个男娃儿,这男娃儿不仅生来就会睁眼,才长到三岁就聪明得不得了,再长大一些就更是了不得,简直就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不管是什么,只要一点就会,然后有一天,已经十岁的男娃儿忽然指着一直以来保佑寨子的大树对寨中巫姑说:这大树中有一把剑,一把很锋利的剑,是这把剑给了寨子福祉,一直保佑着寨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巨树中会藏着一把锋利的剑,也没有人怀疑男娃儿的话,因为当那个男娃儿拥抱巨树的时候,寨子里的大家全都看见了那把剑,藏在巨树树干中的那把剑,那就是寨子的守护神,是寨子的宝物,因为有它守护着寨子,所以寨子才会有五百年的平和无忧。”
“后来,过了几年,那个已经长成少年的男娃儿离开了寨子,说是要大山外边去走一走看一看,到时学些外边好的东西回来教给大家,会让寨子变得越来越好。”
火光在老族长的浑浊的眼眸中晃得厉害,沈流萤觉得,他是在忍着极大的悲伤说这个故事,可既是明明说出来会让他自己伤心不已的故事,却又为何偏要说不可?
一直沉默着的巫姑这时沙哑着声音开口了,“树石老弟,你要是说不下去,就换我来说吧。”
“难道换了老阿姐你来说这个故事就会改变了吗?”老族长笑着摇了摇头,用苗话道,“不了不了,还是我来说吧,老阿姐你心中的悲伤可不比我少啊……”
巫姑没有再说话,倒是棵里的阿娘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不已,显然是老族长说的这个故事触动了她心底的伤,却又在极力忍着不出悲鸣。
沈流萤现,周围的这些人,包括老族长和巫姑在内,所有人不仅不吃东西,便是连水都不喝,就算没有酒,至少也当有水喝才是,可他们面前全都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他们什么吃的喝的都不需要似的。
他们难道不会渴?老族长说了这么些话,也没有人想着给他递上一碗水?
只听老族长继续道:“那个孩子出去了整整十年,十年后,他长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带着他在大山外学到的本事回到了寨子里来,他还带回来一个朋友,说是他在外边那么些年一直照顾着他的好朋友,想来看看这美丽的十万大山,苗人一向好客,加上又是男娃儿的好朋友,所以寨子还特意办了篝火大会来招待他。”
“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男娃儿的这个朋友不见了,大伙问男娃儿,一向开朗的男娃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没有说,只红着眼说以后他绝不会再往寨子里带外人了,绝不会。”
“再后来啊……”老族长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前边扶着他来的那名男子在他身后轻轻抚着他的背,似在抚慰他又似在为他顺气,老族长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再后来没几天,大伙再看到那男娃儿的时候,竟是被十几支箭钉在寨子的守护大树树干上,浑身是血,尤其是他的心口,被三支箭射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而他的那一名已经离开了的好朋友,就举着弓箭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不止他一人,而是整整二十人,二十个寨子里的大伙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外人,他们手上都有一张弓,腰间都有一把剑,他们的弓都拉着,都对着树下的男娃儿。”
沈流萤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长情的手,抓得紧紧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鸡腿也没有再继续啃,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老族长看,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时候啊,寨子里外都已经血流成河,那些人从外边进到大树那儿的时候,所见的每一人他们都杀了,不管男女,无论老幼。”
“当寨子里的大伙赶到大树下时,只听那被钉在树干的奄奄一息的男娃儿问正举着弓箭直对着他的‘好朋友’,说他们不就是想要大树中的宝剑而已,又为何非杀了寨子里手无寸铁的人不可,对方没有回答,可男娃儿却能在他的沉默中知道他的答案,忽然间就仰天大笑起来,然后他不知突然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抬手就拔掉了射穿他心口的三支箭,抓着那三支沾满了他的血的箭像野狼一样扑像那些个外人。”
“或许是谁也没有想到男娃儿还有那样的爆力,一时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三支箭就被他抓在手里疯狂又狠厉地一会儿间就取了对方十人性命。”
“可死了十个,却还有十个,并且当时还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寨子外边有二三十人抓了寨子里很多人,那个时候,站在寨子里好像都能听到被抓的孩子和妇人在外边嚎啕大哭,寨子里都是寻常苗民,就算整个寨子的人加起来,都不会是那些人的对手,最后宝物都会被抢走,寨子里的大伙最后也都会死伤无数,不得已,寨子里的巫姑和对方谈了个条件,他们放过寨子里的所有人,寨子则就把宝物交给他们。”
“对方答应了,暂时退出了寨子,在寨子下等着,他们不着急,因为在他们眼里,没有任何还击之力的寨民不管答不答应,最后他们都会拿得到大树里的剑,可他们不会想得到,寨子里的大家就算是死也不会将守护了寨子五百年的宝物交出去,而且还是交给他们这些恶人。”
“所以,那个夜晚,大树下又点起了篝火,寨子里活着和没有被抓的人都聚到了大树下来,浑身是血的男娃儿就跪在树下,他还没有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可能是他怨恨不甘的执念,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的,很快,他的血就会流尽,他的心跳就会停止。”
“他跪在树下,向族人跪着,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大伙都知道他为什么哭,因为要不是他,寨子就不会有灾难,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责怪他,巫姑更是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苗人的赤诚真诚之心没有错,错在外边的人心太贪婪太无情。”
“男娃儿说,就算交出了大树里的宝剑,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寨子,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会将寨子里的人一个不剩的杀掉,因为那把宝剑的存在不能让世人知道,没有人怀疑男娃儿的话,因为大伙都看能从那些人的眼神里看得出这样的结果。”
“巫姑说,大树守护了寨子五百年,该是轮到大伙来守护大树的时候了,用生命来守护,没有人说不,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一个人说不,更没有一个人哭,与其死在恶人的刀剑下,不如用命来守护大树里的宝物。”
“至于那些个还被抓着的人,巫姑亲自走到寨子边上看着他们,让妇人不要哭,让孩子们也不要哭,因为苗疆人的泪绝不在恶人面前流,也让他们不要怕,就算再疼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寨子和寨子里的大家会陪着他们的,巫姑说完,还唱了支歌儿给孩子们听,孩子们听着听着,全都不哭了,因为他们是苗疆的儿女儿郎。”
“那些恶人知道寨子是不愿意交出大树里的剑了,再然后啊,巫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妇人孩子被一把把锋利的剑捅穿了心脏,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就像是苗疆人的命都不是人命一样。”
“那些恶人杀了人后就像胜利者一样冲进了寨子,抓了巫姑和寨子里的大伙到了大树前,他们要让整个寨子的人看着他们是怎么样得到宝剑的,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一次走进寨子,就再也不可能走得出去,他们的命会留在寨子里,他们的魂灵也将永生永世得不到轮回。”
“当他们走近大树时,那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男娃儿就抱着那把剑坐下树下,那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剑,寨子里的人没有见过,那些外边来的人就更没有见过,可他们在看到宝剑那一瞬间的眼神就像是抓到了这个天下一样,男娃儿笑了,仰天大笑,然后当着他那‘好朋友’的面,将那把锋利的宝剑插进了自己心脏。”
“也是在那一刻,男娃儿以及他身后的大树下现出了一个血阵,血阵飞快地扩大,将整个寨子围在血阵中,也将那些冲进寨子里来的外人困在血阵中,然后将他们——纷纷化作白骨,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以及身子慢慢地化成白骨却都无能为力,不管他们是哭是喊还是求饶,都永不会得到解救!”
就在这时,沈流萤觉得他们身下忽然耀出一阵血色的光。
一个血色的法阵,就正在他们身下,正在慢慢地由巨树树干处朝四面八方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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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青寨的故事二更继续,二更应该能写完了,二更在等下10点钟
这种设定章节不好写,特别烧脑,尤其写出来姑娘们还特别不爱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