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含羞带怯的说了,宋熹的眉心,却拢起了一层轻波般的愁雾。
她看不穿,也看不透,却看得懂他的不愿与拒绝。
“我实在来不及了。”宋熹解释完,沉默一瞬,突然重重一叹,似乎不想再隐瞒那许多,索性坐了下来,“皇后,你怀着我的孩儿,我愿意好好待你,在我可以给你的范围之内,不论你要什么,做什么,我都可纵容于你,给予你最大的恩宠。然而——”
他幽眸微沉,眉头轻皱,似在笑,可神色,更像自苦。
“违心之事,朕办不到。”
违心?
梳一下头,又如何违心了?
一个男人,一个帝王,为了一个女人,何至如此?
想到他对墨九的好,想到他对墨九千方百计的保护,谢青嬗心里的恨意,几乎冲破了理智。可拳心微攥,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口像被什么猛兽咬出了,痛得窒息,却不出一个音调。
沉吟良久,她才习惯地点头,对他微笑。
“那——陛下去吧。”
宋熹轻轻拥她一下,身影消失在了她的寝宫。
只余她一人,坐在那里,像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
“呵!”
轻轻的,她笑了。
“都说帝后恩爱。可不爱着么?”
此爱,非彼爱。
谢青嬗心里清楚,有恩,却无爱。
自从她怀上孩儿,他们就不曾有过床笫之欢。
他说太医嘱咐,怀了孩子得禁房事,可她哪有不知,他对她并不喜好?
于一个女子而言,没有比丈夫不愿与她行房更伤心之事了。
若说谢青嬗唯一的安慰,便是宋熹虽不与她行房,身边也无旁的妃嫔。
谢皇太后曾经对此颇有微词,认为皇室得开枝散叶,不能独宠一人。但宋熹一句话就堵了她的嘴。谢青嬗的孩子是谢氏的,若其他妃嫔也诞有皇子,说不定又是一个兄弟相争的局面。既如此,何不等谢氏的孩子大些,再说这事?
想想他还年轻,谢皇太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乎,谢青嬗也就成了宠冠南荣后宫的唯一一个女人。
可这个时候,安静的寝殿里,望着被冷风刮得呼啦啦的窗纸,这个后宫第一人满目凉寒,手指紧攥着,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红彤彤的眼睛里,几乎要掉出泪来。
“祾兮!”
“奴婢在。”
一个瘦小的姑娘从帘闱后走出来,喏喏欠身。
“娘娘有何吩咐?”
“去!”谢青嬗抚着隐隐不适的小腹,“叫太医过来。”
祾兮一惊,应了声“是”,又抬头,“娘娘身子不舒服,可要去叫陛下回来?”
“不必了。”谢青嬗摆了摆手,慢慢地阖上灼烫的眼睛,“一个懂事的妻子,是不能在丈夫为外事忧心的时候,前去打扰他的。”
懂事!
谢青嬗一直懂事!
可此时这懂事,让她像一只隐忍已久的母狼,恨不得饮谁的血,扒谁的肉,一种急欲泄的愤恨情绪左右着她的神智,让她恼意冲天,又不得不为了孩子强压下去,终究也什么都没法做,只柔声吩咐祾兮。
“顺便替我把书案上的信,送出去!”
祾兮眉心一蹙,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谢青嬗。
她的脸色,狰狞得像一只恶鬼。
每次看见狠的她,祾兮血液都会被冻结,脊背凉,紧绷。
不敢不从,她乖顺地低头。
“奴婢遵命!”
……
……
临安的风雪吹不到哈拉和林的街头,但南北两个帝京的形势,却有异曲同工之处。
紧张、低压。天气里,像浮动着什么亢奋的因子,又像有什么逼仄的气息笼罩在人在头顶,怎么都拨弄不开。
不过,比起南荣人的颓靡,北勐人的紧张却都是被热血冲击出来的。
入主中原的野心,非一朝一日了,多年来,他们屡战屡胜的光辉战争史,也让他们的信心膨胀到了极致。从上到下,对于南下之事,一片叫好之声。游牧的北勐人,本就好战,与江南烟雨杨柳依依中长大的温婉南人不同,他们想要的东西,都愿意用性命去争、去抢、去夺。那一个惊人的盛世南荣,他们已经觊觎了一代又一代,终于就要为此而战了,那壮士断腕的决心,又当何等坚决?
天色渐暗,风凉透衣。
夜幕下的棱台坊上空,有炊烟袅袅——
几日前的大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墨九离开了紫妍公主住过的“不祥之宅”,又载着她的嫁妆,领着她的弟子,拖着她没有用完的火器回到了苏赫的王府,照旧住进了这一个有着大戏台子的棱台坊。
对她的行事,蒙合没有干预。
包括那天晚上墨家抓刺客闹出来的事,也一概没有追究。
战事当前,一切小事都化为了无。
而且,从蒙合敕令苏赫统兵南下之后,对与苏赫有关的事情,都相当纵容。
不管调兵遣将的外事,还是与私人情感有关的内事,他一概不正面参与。
那一副信人不疑的贤君样子,任何人看了,都觉得他要放手让苏赫去干了。
可风平浪静的日子,墨九心里悬悬的。
她不懂战争,却大抵也知,冰天雪地的季节,太不适合打仗了。
冷!天太冷了,呵气成冰,说得更难听点,撒一泡尿出去,一瞬间就能冻结了,仗怎么打?
可萧乾这些日子整日忙碌着,脚都不沾地,几乎天不亮就出了府,回来时已积雪覆盖,夜幕深沉,而她也早就沉入了梦乡,很难把这些忧心的事告诉他,反惹得他分了心。
她信他,自有打算。
所以,哪怕担心,亦是不问。
他亦怕她担心,很少提及。
每次回来夜都深了,他不想扰她睡眠,常常和衣躺在她的外面,将她轻轻搂住,好几次墨九半夜醒来,看他大半个身子都凉在被子外面,简进心疼不已。为此,不管多晚,她都要为他等待,为他留一盏灯火。
无奈之下,萧乾倒回来得早些了。
但事情还是太多。
在这紧张的备战的几天里,两个人鲜少交谈。
今日的天比往常更冷,看夜色沉下,萧乾依旧没有回来,墨九心里忧心忡忡,一时心血来潮,便挽了袖子,亲自下厨去,要为他做一些好吃。灶上帮工的墨家弟子,看她过来,怜她眼睛不好,都有些紧张,但她精气神好得很,不许任何人帮忙,愣是自己一样一样的做了出来。
她就是一个不肯服输的女人。
莫说只是视力下降,就算眼睛全瞎了,他也必须活得像墨九,墨家的九爷,而不是一个要人照顾的柔弱女人。
然而。
忙碌了足足一个时辰,她费尽心机折腾出了一桌子菜,没有等回来萧乾,却等来了完颜修。
本来苏赫王爷的大婚没有了,完颜修就要走的。
但那时北勐到处抓苏逸,形势极为紧张。
为了保护宋妍,哈拉和林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反倒安全一些。
于是,完颜修又留了几日。
可再过两天,北勐大军就要南下了,他再留在漩涡之地,就不合适了。
故而,他今日是来向墨九辞行的。
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步入棱台坊,他像个自来熟的主人,带着一抹徐徐的清香,风流倜傥地东看西看,那俊美的模样儿,实在招人稀罕。
王府里的小丫头们,眼神都挪不开。
可墨九看见他的第一眼,却皱紧了眉头。
“它三舅,你是不是又胖了?”
打扮了好一番才过来辞行的完颜国主,闻言脊背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瞪着一双眼珠子,看墨九半眯着眼的可怜样子,他摇头叹一口气,哼声坐下,又看向桌子上的美食,稍稍得了一些安慰。
“念你眼神不好,又为我备上了美食,我就原谅你罢。”
“——”墨九坐在他对面,偏着脑袋,仔细又瞅他几眼。
“不对啊,确实胖了!我没有看错。”
完颜修搓搓手,不客气地夹一筷子菜,“说了你眼神不好!还犟什么?”
“好吧。”墨九挑了挑眉头,不与他争执了,眼风却往他背后的帘子看上一眼,“你一个人来的?”
“都说你眼神不好了,你还不信。”完颜修声色淡淡,揶揄之气,极为讨厌,“除了我之外,你看见哪里有人了?废物!”
平常这般被嗤,墨九肯定要还嘴的。
可今儿她把眉低头,突然沉默了。
好一会,把完颜修就弄得心惊了,才听她小声咕哝。
“你要走了?”
“嗯。”完颜修勾唇,“舍不得我?”
“——”墨九眉心轻拧,“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这几天,一直在哈拉和林做客的完颜修来探访过墨九两次,但每一次他都是自己来的,不管墨九都望穿秋水了,也没有领宋妍过来见她。这让墨九很沮丧,可她心里清楚,宋妍“刚死”,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出来招摇过市。
但哪怕明白,她心里还是难免不愉。
宋妍此去,何时再能相见?
有好些话,她还想告诉她,还想叮嘱她呢?
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完颜修心里一叹。
尽管这很残忍,但他仍然得拒绝。
“人都给我了,为何你要看,我就要带给你?没这道理。”
这个人好事都做了,可嘴就是臭!
墨九知他所想,抿了抿嘴,只得作罢,抬袖拿筷,往他的碗里夹了一些菜,声音柔软了不少,“那就拜托它舅了,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她。这个姑娘命苦,遭此变故,去了阿嘞锦,也是无依无靠一个人,唉!”
一想到此,她就唏嘘。
没有家的人,一生在外都颠沛流离。
哪怕完颜修会她一个金窝银窝,恐怕也意难平了。
“照顾她?你可真能想啊?”完颜修俊眉斜飞,一双眸子里满带郁气,筷子敲得拍拍作响,“我说墨九啊,你把我当你家的仆人了?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这件事,老子把头拎在手上,啥好处都没有得到,也就罢了。如今还帮你把人带去阿嘞锦,这才大恩大德,从此该脱手了吧?怎么听你这个意思,再往后,我管她吃管她喝,还得管她心情?”
墨九微微一怔。
看着他满脸憋屈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谁叫你是我狼儿的三舅!?”
“哼!少来!”完颜修阴恻恻眯眼,一副傲娇的样子,语气极为不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小娘们儿在想什么。”
“……”墨九扁嘴,“它舅!”
“莫叫它舅,叫它爹都没有用。”
“你做不成它爹了啊?狼儿它娘已经死了!”
“墨、九!”完颜修咬牙切齿,“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
“它舅啊!”
看着她娇憨装傻眨眼睛的俏模样儿,完颜修翻个白眼珠子,心又软了。可一转瞬,这厮也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复又拿起筷子,悠悠地叹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撩她,“你这个娘们儿就是胆大、心黑,还歹毒!你以为老子没事儿就往这里跑,是为了什么?”
“哦?为了什么?”墨九看他的认真样儿,愈想笑,想逗他。
“嘿嘿!”完颜修突然回头望一眼门帘。
风悠悠然,屋子里就他俩,连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他唇角一扬,冷不丁凑过头去,轻谩地凝视墨九。
“明知老子想睡你,你却给我装傻充愣。墨九,要我照顾她,我可不答应。除非,你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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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只剩最后一卷了,《孤王寡女》开始奔向即定的结局,突然涌上很多的不舍,不舍书中人物,不舍亲爱的你。漫漫人海,世上有这样多的人,你们选择了我,选择了这本书,这是何等不易的缘分?也许我们在上一世,也曾经是朋友,或在某个转角的瞬间,有个相视一笑,才铸就了今生的相遇与相处?
偶尔矫情,只因情骄。
因为感动,所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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