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住院一周,生日宴上出了大丑的安建邦,终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回到了安家。
宴会上的所有装饰都去掉了,此刻的安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冷清。
医护人员将病人从车上抬下来,放上担架一路抬进家门。
以后安建邦都将住在一楼专门准备的客房里,他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双腿行走,因为肌肉的问题,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安建邦回家的那日,安浔也回了家。
那日午后阳光很好,古朴的大宅笼罩在金光中,甚至生出了些许静谧的味道。
安建邦进屋的时候,家里所有人都出来迎接。
老杨和张嫂守在门边,安淮,安浔还有安濛,三人在大厅依次排开。
担架经过的时候,安建邦偏着头,拿没有风瘫的右半边脸死死对着一家人,直至远去。
那张永远无法再对称的脸显得很怪异,对面静立的三兄妹均是沉默,看着担架被一路护送至走廊,最终转弯安置入客房,张嫂跟进去,沉寂的大厅里始终无人说话,直至最后都没人跟去再看上一眼。
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安浔转身离开。
短短一周未见,她像是瘦了一些,皮肤也变得更加没有血色,长松松的在身后束成一束,她穿着身墨色的棉布裙子,看着淡雅素净。
如今家里的人已经很少交流,做什么事都是自顾自的。
安浔离开之后,安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觉自己也没有任何话可说,静候片刻,同样一言不转身上了楼。
安静的空间内,终是只剩下了安淮一个人。
他喉咙有些干涩,烟瘾似乎又上来了。
推开后门,安淮来到院子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的时候,脑子里想起方才匆匆一瞥,安浔苍白而淡漠的侧颜。
自那夜在露台的风雨中吐露惊人心事之后,在他面前,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
不再有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距离至此变得不近不远。
她对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弧度都显得彬彬有礼,平淡得像是什么都早已忘记。
话说出口,便像是已经完全释然。
这样的感觉,让人心情复杂。
比起她的冷淡,他记得更深的,却是她方才转身刹那,长下洁白而纤细的颈项。
她越是正常,就显得他越是肮脏。
他甚至觉得那是他原本可以得到的东西,道德和伦理此刻被远远抛弃,一面自责,他一面,沦陷彻底!
这样的危情,几近将人逼疯!
这世上最无法收放自如的东西,便是人心。
安淮掐灭手中烟头,很快又点燃一根。
这段时日他已经习惯了,在任何需要的时候抽上一根烟。
生活太乱,而他像是踩在水中浮萍,抓不住任何依傍…
原来,他和她之间,并没有那所谓的缘分。
在她心里,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懵懂生出的不该有的情愫,直至如今被她狠狠扼杀。
却是无比可笑的是,却是在她勇敢表明心意的那一晚,当所有用来掩盖的遮羞布被揭去,他再也无法用亲情和疼惜来美化自己,他正视了,这样一段龌蹉肮脏到极致的感情…
他的妹妹,原来是一株有毒的花。
她的柔弱让他怜爱,她的娇艳让他痴迷,她明明长着浑身毒刺,稍有不慎就刺得他体无完肤,他却像是,无力逃离…
面对着这样一个女人,他的感情难以启齿,他的痛苦无人能说,他此刻心中所有类似不舍的情绪全都是耻辱,他对她所谓的感情是那样不堪,便是连他自己都深深唾弃,而她清楚的告诉他,如今,她已再不是他能触碰的东西…
指尖的烟,烧去一半。
思绪到这里,随着烟灰一同断裂。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收到的是一条来自大洋彼岸的短信。
失控的感情,已然把人逼在崩坏边沿,没有什么比一段新的恋情更能将旧的思念掩埋,这段时间里,安淮重新开始同远在美国的前女友联系。
是啊,他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为了一份捕风捉影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心情,就这样抛下所有跑了回来…
如今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他独自在沼泽挣扎,为了挣脱也为了证明,为了让生活回到正轨,他开始努力找回当初那段正大光明的感情。
等他彻底从她的阴影中脱离出来,他会无比坦然的回到她身边。
届时他再也不会感觉屈辱,也不会再悲伤难过;她做得到的事他同样也做到了,尘归尘土归土,他最后并没有输。
想到这里,安淮终于好受了一些,翻开短信回复过去。
做着这一切,他却是未曾想过,当他如此在意一份输赢的时候,当他苦苦挣扎才能守住底线的时候,他的命门,便仍旧捏在对方手中。
那根拴在他脖颈的无形的线,永远都在。
他挣扎,也无非只是让那线,缠绕得更紧而已。
为什么说,坏女人比起好姑娘,永远更叫人着迷?
因为她永远都在挑战你的控制欲,永远都在刺激你的好胜心。
她永远站在你将将能触碰却永远无法真正占有的距离,那样琢磨不透蛊惑人心,如同饮鸩止渴,至死方休!
阳光下,那一条条饱含深情的短信,借由电波传递出去。
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那是从内里腐烂出来的东西,早在四年前,她一点一滴种下的恶果,如今终是快到了,收获的时候。
——
养不教,父之过,当本该教导孩子的父亲是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理应关爱子女的母亲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家里没有正确的观念也没有亲情维系,会日渐崩坏下去,本就是既定的结局。
就在那冰冷的家里越来越糟糕的时候,并未回来迎接丈夫的宋灵韵,正忙着自己的事情。
她约了顾允之见面,在这样一个本来他该很忙碌的清晨。
自那日生日宴之后她已经有一周没有见过他了,她开始慌乱,开始担忧是否安家如今的境况,会让他对自己生出嫌弃来。
结果见面后,顾允之的表现让她安心下来,他对她一如既往的关心,甚至比起以往更加怜爱,这样的态度,在诸多对比之后,不得不叫宋灵韵感动得死心塌地。
顾允之说他很忙。
他当然会很忙,LPO同恒通的合作是从去年起就筹备的大项目,如今恒通出了问题LPO同样受到牵连,最近为了扭转局面他费尽心力。
这样想着的宋灵韵,甚至丝毫都没有怀疑过顾允之的身份。
她更加不会觉得那日生日宴生的种种意外,都可能与他有关。
在历经了丈夫的多年背叛,在得知杨柳母女的存在后,多年夫妻仅有的一点情分都消失殆尽,如今眼前的情夫,似乎已成了她今生唯一可信赖可依靠的男人。
当然,身为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生意人,顾允之似乎从很早开始就隐隐有并购恒通的打算。
当初为了替儿子守住一份产业她还不太乐意,结果如今这样的芥蒂都渐渐消失了,宋灵韵甚至主动提出了一些设想来。
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酒店套房内,相携靠坐在阳台上的两人,气氛如同夫妻般和谐。
顾允之还是一如既往内敛而富有男人味,在听过宋灵韵的想法后,他并未显出太多情绪来,而是轻执着她的手,反问道。
“并购对于安家是大事,同孩子商量过么?恒通是上市公司,任何股权的变动都有复杂的程序,不急于一时。”
说着,他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心:“最近生太多事了,你难免情绪不好,这时候不适宜做太多决定。你先照顾好身体,整理好家里的事,其他日后再说。”
你看,他永远都能做到这样,凡事以她的情绪为先,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拿捏妥当,从容不迫。
而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人家家大业大还有能力,根本没必要图谋她什么不是么?
宋灵韵心怀感激的应下,笑起来的时候,温婉又多情。
“反正公司的事我不懂,怎么安排你说了算。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和小淮的地方,我会好好说服他,全力配合你。”
宋灵韵捧着一颗心:“我现在是想穿了,安建邦对我们母子根本没有感情,否则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他背叛我在先,还在外面藏了其他孩子,我放心不下,与其将来再冒出个什么人觊觎安家,不如趁早让我信任的人来打点一切。”
“允之,我现在也只信你了。”
“我们母子的将来,我能,交付给你么?”
说着,宋灵韵回握上顾允之的指尖。
演了一辈子好女人的女人,这一刻真的是句句都是真心。
宋灵韵没有那么大的格局,她毕生也不过只是求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真心实意爱她一场。
这就是杨柳母女的作用,她们的出现,终将宋灵韵逼到了敌对一方!
她彻底死心,此后为了回击安建邦,为了巩固她自己,她什么都能做,她再也没有顾忌!
这,便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顾允之,或者说Vncnt,望上对面女人坚定的神情,终是淡淡笑了。
他并不稀罕恒通,并购只是麻烦而已。
却是这样一个千疮百孔,没有完善体系也没有实力干将的公司,架子已经越搭越大,内里却是越来越空,这样的空壳最好用,只要控制得当,他想要往里面填充什么,都可以!
那笑容中隐含着太多诡秘,通往的结局必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是宋灵韵不懂,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她懂什么大局,看到这样的笑容她只会为了自己终于能派上点用场而欣喜,她跟着一起笑,笑过之后微微垂眸。
“还有,之前你跟我提过的重新登台的事,我想过了,决定尝试一下。”
“最近生太多不高兴的事了,我也是时候换换心情,能找回些当年的回忆就最好了,另外…”宋灵韵低头,笑容娇羞,“我也想让你高兴。”
这样年纪的女人,娇羞起来当真是个挑战。
话落那一刻顾允之眼底闪过一道光芒,那是猎犬嗅到血腥时沸腾的激情!
他的确是高兴了。
作为褒奖,他适时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成全了某人投怀送抱的真心~
——
那一日,置身泥潭中央的安家,整个都朝着污秽的最深处坠落。
那是既定的轨迹,谁也无法逃离。
同一时刻,与一切息息相关,同样处在混沌至深处的姑娘,近日她有些漠然的行走在夜色间,并无心情回头看上周遭的纷乱一眼,最近她似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只做着一心想做的事。
彼时入夜,市中心最繁华地带的一栋大楼内,那挤满了女孩的后台,显得有些陈旧。
今晚,义信旗下三家夜总会联合选秀,这是最后一场,选得是伴舞,稍微有点姿色会点舞蹈的妹子都能来试试。
义信有钱,伴个舞薪酬都不低。
此外有黑社会背景撑腰,更不怕被讨厌的客人纠缠。
这样的工作来钱快又安全,先前选领舞被刷掉的妹子,想要赚点外快慕名而来的姑娘,形形色色到了不少。
穿着统一的白T短裤,她们聚在后台等着叫号,女人多的地方总是吵闹,互相攀比搭着话,很快不少人都偏头,拿着疑惑又有些审视的眼神,朝着舞台暗处的一个角落瞄去。
那里,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一头长绕起,她按照要求露出整张不施粉黛的脸,那五官太过浓艳,甚至让人怀疑她违规,有人状似无意的晃过去,看她,再看,觉那睫毛竟是真的,就是根根那么长那么密!
有人不大开心了,说这妞不会是模特吧,这种素质的过来选什么伴舞啊,到时上了台让领舞的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