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有人在拉胡琴,声音嘶哑凄凉。
我端了些温热的茶水给师公喂下去,有些他咽下去了,有些顺着嘴角溢出来,我忙拿手绢擦去。马车边是一株刺枣儿树,叶子已经落了许多,枝上挑着几个干巴巴的枣子,风吹过来,那几个枣子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我望着那几个枣子出神,忽然转头朝一旁看。
那个灰衣人正在一旁整车辕,头低低垂着。
刚才我觉得有人在注视我,也许并不是他。
歇了一会儿马我们便继续上路,父亲点拨了我几句练功上头不明白的地方,又问雷芳所学的剑术。雷芳在父亲面前有一种束手束脚放不开的感觉,答话很恭敬,坐在那儿也不敢乱动。父亲说话不疾不缓,语气也很是温的,可雷芳还是十分拘束。
等晚间我们投宿时,我问她原由,她不肯说。我再三追问,她才小声说:“你这位义父……住在那样的地方,用的仆人这么诡秘,还……我总怕他……”
“怕什么?”
“怕他不是活人……”
我愕然,回过神来强忍着笑:“你怕他是鬼?”
雷芳看到我的神情,有些急:“你别不信啊。我听人说,山间最多野狐精怪,连块石头,年深日久都能成妖,这人,这人……反正我觉得不妥。”
“什么成妖?”
父亲掀开帘子上了车,雷芳脸色通红,小声说:“没什么……就是听人说,荒山野地常有精狐鬼怪……”
不想父亲却说:“这也并非讹传,年深日久的东西常有灵性,我是见过的。”
我们两个大为惊奇,一起追问。
“那是故人养的一只灵猿。已经不知多少岁了,我那故友是将它当个孩子来待的,它会烧火,泡茶,磨墨,会迎客送客,会打鼓还会吹喇叭,旁人对它说的一些意思简单的话它都明白,只是自己不会说罢了。平素穿着短衫,头上还扣个帽儿。远远看去绝看不出来那是只猿。做错了的时候训斥它,它还会自己拿竹尺过来愿意挨罚。”
我和雷芳一起惊叹,雷芳说:“嗳哟。这猿是不是要成精哪?那它后来怎样了?”
父亲轻声说:“我那位故友去世时,这猿不肯吃喝,一起随着去了。家人将猿与故友葬在了一起。”
我们一起沉默了。
这猿如此有情有义,倒比许多人还要强。
车子又朝前走,后头尽是山路。路面不平,可车却不显颠簸。雷芳这会儿不拘束了,才有心思留意这车的特别之处。从外头看不过平平无奇,可是里面却十分宽敞,打个比方,比一张七尺阔的大床还显得宽敞。车里还可以隔作两半。师公安静地躺在后面,有一道帘子相隔。我们三人坐在前头,还摆了一张矮桌。座位之下是可以打开的小柜,行李放在里头。
这车只是从雷家庄里找来的普通马车,车中原来自然并不是这样。
她小声问我:“这也是幻术么?”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幻术不是假的么?”雷芳摸摸桌子,又摸摸车壁:“可这只能这么真了……”她还把脚伸直:“若是假的。我现在伸直了脚,怎么会碰不到东西?”
雷芳是外行。她对幻术的认识,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能看不能碰。有些走江湖的在旁人家喜庆事时会让天上下起金钱雨,可那些落到地上便会消失不见。那也算是幻术的一种。还有那种仗着一点本领便为非作歹的人,会让行路的人看到前方是坦途大路,可是一脚踏上去,却跌下深渊摔死,行李财物则被人卷去——
那些都是只看不能碰的。
只欺骗得了眼睛。
而高深的幻术……
我想了想,从柜中摸出一只杯子来,左手将杯托在掌中,右手在杯口上方缓缓抚过。
移开手时,杯中出现了香喷喷热腾腾的一杯蜜柑香茶。
“这……”
雷芳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
虽然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但是她练剑,我习幻术,我们平时不大说起这些事,我也没有这么特意的演示给她看过。
“这茶……”雷芳接了过去,闻着香,看着色,还将茶从左手换到右手,低喊了一声:“居然还烫手。”她难以置信抬头看我:“这是怎么弄的?”
“你还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