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桓的心目中,他至少可以悄悄地松一口气,自认为无愧于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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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超人皇帝赵桓暂时停了朝会,去拜祭列祖列宗的时候,朝廷官员却没有闲下来的功夫。
此时已近年关,中原大地再次瑞雪纷飞。比起上个月的那场暴雪,如今的这场雪已经是轻和了不少。不过旧雪未化,新雪又至,让宰相何粟的头又白了许多。
——总揽朝纲、宰执天下,从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更别提是在这个江山破碎的悲催时候。
随着金兵的覆灭,汴梁与外界的交通也重新得到恢复。围城之中的朝廷官员们还来不及弹冠相庆,就被一连串的噩耗给砸得晕头转向——几个月大战打下来,朝廷府库已是空空荡荡,京城的粮价更是涨到了天上,市井百姓叫苦连天。偏偏汴河早已封冻,江南财赋粮米在开春之前无法走水路输入京师。至于陆路……嘿嘿,那千里转运的庞大成本,以宋朝的财力可是根本承受不起。
当然,虽说朝廷府库匮乏,但在京师那些勋贵的府邸和粮商的货栈里,米麦豆黍倒是堆积如山,但朝廷若是想要从他们手中抠一点出来,那真是千难万难……人家原本就盼着让粮价涨到天上,好让自己大赚一笔,谁知貌似彪悍的金兵居然这么快就被歼灭,已经让这些没心没肺的权贵们老大不满意了,如果何粟还要用行政手段逼迫他们开仓放粮,信不信他们立刻就能动文武百官,逼迫皇帝换宰相?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南征金兵的覆灭,道路的恢复通畅,四面八方的饥民也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京师——在眼下的汴梁近郊,金营所在的那些村镇,都被郭大仙人的“神器”烧成了一片赤地,别说庄稼和人畜,就连蟑螂跳蚤也别想活下来。而在稍远的地方,从洛阳、郑州一直到汴梁,全都被女真铁骑的马蹄给蹂躏了一遍,差不多半个中原的庄稼收成是别指望了。至于被金兵反复蹂躏的河北和河东,则更是休提。
绝望之中,这些大宋百姓都把期盼的目光投向汴梁,希望能够在天子脚下找到一条活路。
然而,京师的粮食供应原本就已极度紧张,如今再添了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嘴巴,那就更是乱上添乱……眼看着抢粮暴动一触即,宰相何粟的心情就怎么也好不起来。
同样让他感到忧虑的,还有活跃于河南河北数百个州县的大批所谓“义军”——这些良莠不齐的“义军”,主要由战败溃逃的宋军士兵、揭竿而起的穷苦难民和野心勃勃的地方豪强构成。这些“义军”大多数都是“号称义军,实为盗匪”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虽然基本没胆量抗击金兵,却对烧杀掳掠、祸害百姓十分在行,不仅让女真铁蹄之下的中原黎民又受了二茬罪,也对大宋朝廷的统治秩序造成了严重威胁。
按照过去百年以来的成熟经验,朝廷应该将那些义军领招安为官,部众编入厢军,以防其生乱。可这都需要花费很多的钱财,而朝廷眼下却是缺钱到了极点,连南郊祭天的典礼都办不起了。
——所谓南郊祭天,北郊祀地。按照周礼,在每年的冬至日,天子都得亲往南郊祭祀昊天上帝,以求天下太平。不过由于郊祀的费用太高,连耗用带赏赐,往往要耗费数百万贯,所以宋时一般都是每隔三年或更长时间才祭祀一次。如今东京汴梁转危为安,一场塌天大祸消弭于无形,自从登基之后还没办过郊祭的钦宗皇帝赵桓在喜悦之余,当然想着要向上天祭告一番,以表示自己这个皇帝还做得不错。
可问题是,以眼下汴梁府库空荡荡得能跑耗子的情况,实在是容不得皇帝如此铺张浪费……于是,何粟和秦桧只得硬着头皮,对皇帝一番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南郊祭天缩水成了拜祭太庙,省下了这笔费用。
但接下来又该如何筹措资金和粮食,赈济难民,修复城池……
当然,跟千头万绪的杂务相比,眼下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正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位朝廷官员的心头。
何粟叹了口气,从高高的成堆文牍后面抬起头来,茫然地望向了汴梁城的东北方。
那里就是艮岳,护国真人郭京眼下驻跸的皇家园林之所在。
曾经只是传说故事的神仙道法,如今却成了铁板钉钉的震撼事实。
整个东京汴梁的上百万市民,都永远不会忘记前些天那焚尽金虏、直抵苍穹的熊熊烈火。
因此,所有自诩为“敬鬼神而远之”的传统儒家士大夫们,都陷入了空前的惘然与惶恐之中。
——真仙降世、道法通神、一击灭世……
这石破天惊的人世剧变,对眼下风雨飘摇的大宋来说,到底是祸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