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作为王斗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他亲手建立的舜乡军经受住了各路敌人的考验,不仅可以盘踞堡垒坚守,还能够在野战之中正面击败女真鞑虏,堪称是宣府第一流的精锐强兵。但就算是再怎么彪悍善战的军队,最起码也要丰衣足食才能打仗……可是,他的舜乡军不是辽西的关宁军,不仅甭想拿到每年几百万两银子的军饷,反而要自备粮秣军械来打仗,偶尔才能得到上面的一些接济。
所以,王斗的舜乡军不仅必须自力更生,甚至还得倒过来向上面缴纳各种苛捐杂税,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即使处境如此困窘,王斗暂时也还没想要造反——虽然大明朝已经显出种种病入膏肓的摸样,但是到底还是一个庞然大物,造反只有三分把握,却要九死一生……当流寇的生存率显然不如官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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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供养王斗手底下这支精兵所需要的开销,光靠地里这点儿枯黄干瘪的庄稼,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上面也不可能拨下来多少款子。边镇一片战火连绵,王斗想要做生意也几乎做不成,哪怕是“通鞑”的叛国生意,也都被几家晋商瓜分垄断,外人根本插不进手。而宣府又不靠运河与大海,展商业格外艰难。
目前能够让王斗和舜乡堡摆脱财政危机的唯一指望,就是埋藏在地下的银矿——就在宣府的保安州境内,后世的涿鹿县地方上,有着辉耀的相广银矿和栾庄的上井沟银矿,储量总和据说接近三百吨。
之前王斗已经派人看过,眼下这些地方都还是荒无人烟,银矿自然仍是无人知晓,所以在圈占那两个地方开银矿的过程之中,暂时还没遇到什么障碍。可问题是,且不说等到开出银矿之后,以王斗的这点儿身份背景,在各路权贵官宦的巧夺豪取之下,恐怕未必能够保得住这个财源。就连此次开矿本身,也是成败难料——那几个银矿都不是什么露天富矿,开采成本极高,不仅需要挖掘至少十几丈的深井,即使是出矿之后,还需要先把矿石用碓坊舂得极细,然后放入大桶中用水搅伴数百次,选取精华矿肉,最后才能投入银炉烧炼,使用“灰吹法”提纯出净银……期间消耗的人力物力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且开矿还需要消耗很多壮劳力,对于本来就因为兵祸连结而损失了大批壮丁的舜乡堡来说,几乎无异于雪上加霜。
幸好,最近有几批流民涌入保安州,大多衣食无着,侥幸能找个干苦力的活己经非常不错,大多都已经开始卖儿卖女,甚至抢掠偷盗为生,最后恐怕会演变成暴民流寇——上述这样的道理,明末的地方官基本都是明白的,所以急得跳脚,王斗趁机站出来,包揽下了安置管理这些流民的工作,并且以此为理由敲了官府和缙绅一笔款子,这才获得了开采银矿的劳动力和启动资金:这些流民只要有一口饭吃,让他们干什么活都愿意。而他们中的青壮男子被招募后,流民演变成暴民的机会就立时被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眼下,王斗派人秘密开采各处矿坑,都已经开始陆续出银子了,第一批自己铸造的饷银也到了士兵手里——当然,像开矿熔炼这样的大动静,是不可能瞒过那些地头蛇的。虽然在了这一笔横财之后,不知道接下来会惹出什么麻烦,但在引来那些贪婪缙绅的垂涎之前,好歹也能让王斗和他的部下过个肥年。
唉,自己广开财源是为补朝廷供应之不足,以及各级经手官员的所谓“漂没”,却未闻有军队靠经商开矿能维持战斗力之先例。后世那位小平同志在改革开放初期,要军队设法忍耐时,固然是允许军队经商,但也只是压缩开支,可没敢断了军队的供给啊!这不是逼着我自谋财源当军阀吗?王斗满腔愤懑地想着。
带着这样纷乱的思绪,王斗带兵策马进入了舜乡堡,满目尽是破烂的街道和房屋,以及面有菜色的行人。全堡的砖木结构房子也没有几间,其余的屋子都是些夯土墙壁、草棚房顶,有几间草房外面是用白垩土刷的,那就是店铺了——宣府边镇这样的穷乡僻壤,能有这等商业水平,就已经算是繁华了。
其中有一家销售南北杂货的铺子,似乎是刚到了一批比较罕见的新鲜货色,引来许多爱看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姨过来围观,叽叽喳喳地评头论足,家长里短,唠叨个没完没了……王斗原本只是好奇地过去好了几眼,但却偶然注意到了货架上的一样东西,霎时间脑海中便如五雷轰顶,轰轰做响!
片刻后,王斗揣着一盒从山东贩来的卷烟,带着满心的困惑离开杂货铺子,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文登香?!这是什么牌子?等等,这卷烟牌子是什么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明朝的崇祯年间,这么早的时候,中国就已经有卷烟了么?我还以为最起码得到晚清甚至民国呢!”
把玩着手里的香烟盒子,王斗愈困惑地如此想着,隐约感觉这个世界或许跟他的认知不太一样。
而王斗还不知道的是,他的老婆谢秀娘此时正如获至宝地端详着新买的一面小镜子,喜得眉目带俏……
——在消息闭塞、交通困难的宣府乡下,眼下为生存而挣扎的王斗屯长,迄今还对其他穿越者势力的讯息懵懵懂懂、满心茫然。而在消息灵通、贸易繁荣的南方商埠,另一些同样是初出茅庐的穿越者却早已现了各路先行者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巨大改变,并且感到了深深的惊惧与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