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以智也是对此欣然从命——近年来,他见识了不少奇妙的澳洲货,又在士林聚会中常听几个岭南士子谈起广州城里这两年由“髡人”带来的各种“澳洲景”,对此颇为好奇与向往。尤其是广州“紫明楼”里面那些只应天上有的享受,更是让他羡慕不已。可惜广州与桐城之间隔着半个中国,相距实在是过于遥远,所以一直无法成行,只能到杭州的“紫明楼”分店来过过瘾,领略一下那种异于中土的声色之娱。
如今却终于有了机会去广州看一看正版的紫明楼,亲眼欣赏一番那位“澳洲名妓”裴莉秀的绝世风华,甚至找几个“澳洲风”的窑姐儿,享受一下传说之中“澳洲秘戏”的滋味,又岂能不让他趋之若鹜呢?
于是,方以智就带着一帮标榜着“为国家社稷不惜殒身”,实则整日饱食无事,想要寻找些新鲜乐子的东林士子,浩浩荡荡地从杭州南下了——尽管他们完全没有当间谍的经验,也不知道要如何体察民情、收集情报,但在这些“才子俊杰”们想来,只要他们一起出手,天底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和一伙狂妄蛮夷企图联手作乱而已,难道还能斗得过血统家世尊贵无比,势力遍布朝野的“东林君子”?
——虽然后世的科学研究已经充分地证明了,在政治、经济、军事等任何一个方面的能力上,遗传基因都不能起到决定作用。可是,无论是在明朝这个封建社会,还是在后世的工业社会里,依旧有很多人觉得血统论在一切范围内都能够起作用。自然而然的,作为高级衙内和资深官N代的东林党诸位士子们,也普遍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天然地应该享受各种特权,并且事事都注定能遂顺如意。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东林党和江南复社这两块名震天下的招牌,确实是在整个南方都很好用——依靠大票锦衣豪仆的护送与伺候,在沿途官府和大户的殷勤接待、争相宴请之下,自我感觉空前良好的“东林党旅游团”一路游山玩水、吃酒听戏地“逛”到了广州,沿路各种宴饮诗会接连不断,很是风光一把。
等到抵达广州之后,他们又遇到了几个从海南岛逃过来的大户子弟,都是因为“通匪”、“抗税”、“隐匿田地”等罪名,被临高元老院的“工作队”给搞到家破人亡,只得弃家出奔的。他们跟“澳洲髡贼”之间,那当真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自然是绝对不会说澳洲人的半句好话。
于是,在听了这些“反革命余孽”们对“髡贼”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一番哭诉之后,诸位东林士子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对“残害良民”的澳洲人印象大坏——在明末东林党的主流思想之中,不是所有老百姓都能被称作“民”的,那些佃户和工匠不过是下贱的牛马,寻常商贾则好像待宰的猪羊,甚至连武将士兵都被看成奴隶,至于乐户、丐户等贱籍,那根本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而方以智虽然在社会各阶层交游广泛,没这么夸张的等级观念,觉得这些逃亡者的言语恐怕不尽不实,但那髡贼既然对缙绅大户都是如此横征暴敛,对小民百姓就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残酷了,恐怕整个琼州都已经被搞成人间炼狱了吧。
另一边,临高元老院却对他们的到来浑然不觉——从江南来广州打探“髡贼”情报的“东林党旅游团”固然没有怎么遮掩行藏,但也没有大张旗鼓说是要来找“澳洲人”的麻烦的。而在明朝的时候,纨绔子弟、文人墨客结交远游乃是常事,实在不值得稀罕。至于他们在茶馆酒楼里大骂“髡贼”道德沦丧、性好淫邪……做出这样事情的读书人,在广州市面上天天都有,元老院的广州情报站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抱着对正在髡贼魔掌下挣扎的琼州苦难“百姓”(仅包括缙绅以上阶层)的怜悯,诸位忧国忧民的风流才子们,纷纷不顾艰险、深入虎穴,一齐涌入髡贼在广州开办的紫明楼,在各种颇具异国风韵的莺莺燕燕簇拥之下“休整”了好几天,与一众兔女郎和猫耳娘在被窝里充分交流了感情,亲身体验了髡贼是如何的“性好淫邪”,顺便从她们口中掌握了不少第一手资讯……
然后,正当他们在紫明楼里乐不思蜀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四方蛮夷兵舰数百艘云集临高,“澳宋太上皇”驾临琼州督战,眼看就要挥师席卷岭南的空前噩耗!
于是,广州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四乡八里的地主大户为了躲避可能到来的兵灾,纷纷拖家带口涌入城内——在“髡贼”上次横扫珠江、炮打广州的时候,珠江三角洲的地主们已经遭过一回殃了。而诸位东林士子也都打起了退堂鼓,说什么也不肯再前往琼州贼窟,甚至纷纷不辞而别,掉头返乡了。
虽然没过多久,因为琼州方面始终没有动静,而广州官府和“澳洲髡人”也竭力辟谣,市面上总算是恢复了安静。但从江南远道而来的东林士子们也已各自星散,十停里去了七八停……但生性大胆的方以智,最终还是带着“无为幼虎”俞国振(指安徽无为州)等几个剩下的士子,外加他们的奴仆侍从,渡海来到了临高,誓要探得“澳洲髡人”跟福建总兵黄石勾结起来祸乱天下的底细,方肯回去见江南士林诸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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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在这些风流才子们初到临高时,对“髨贼”的诸般奇技淫巧,自然是感到既陌生而又恐惧,心理压力很大,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看到“髨贼”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回事(最近涌入的外来人口太多,早已管不过来了),也就渐渐习惯成自然,甚至有心思对“髨贼”种种举措品头论足了。
再接下来,当方以智等人临时起意,要去三亚窥视“澳宋太上皇行在”的虚实之际,却无巧不巧地在车站认出了本次“潜入行动”的任务目标——勾结髨贼危害朝廷的福建总兵黄石!甚至还现连东瀛倭寇似乎都掺了一脚,顿时大喜过望,以为此行必然能建立奇功,查得逆贼与蛮夷的底细,从而扬名于天下!
可惜的是,那黄石逆贼毕竟位高权重,身边关防严密,在旅程中独自包了一节车厢,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刻,方以智坐在藤编座椅上,捧着铁路便当漆盒,望着犹如铁塔般站在餐车连接口的那两个高大“髨兵”,还有一位矮小精悍的倭国刀客,想着就在那门背后的咫尺之外,黄石逆贼恐怕正在跟倭寇使者谋划什么动摇大明江山社稷的惊天勾当,心里就好像有只猫儿在挠似的,连嘴里的饭菜也变得味同嚼蜡了。
但尽管如此,方以智也完全没有在这火轮车上动手难,为朝廷除此大患的打算。虽然他此行招募了不少江湖好手,但眼下都在前边的二等车厢,一时间召集不过来。而后面的餐车里究竟有多少“髨兵”和倭寇,也是个未知数——按照他的推测,估计自己这边应该是打不过的。更何况,即使他能行刺得手,接下来也是无路可逃,必死无疑……让他们这些清贵的儒林士子,跟几个粗鄙武夫和野蛮倭寇以命换命,显然是非常不值得的。所以,还是从长计议,留得有用之身报效朝廷社稷吧!
方以智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又把目光转移到同在头等车厢的几名“真髨”乘客身上,根据同行好友俞国振刚才探听到的只言片语,那边的健壮老者,似乎还是髨贼的水师提督……哎,像这般大张旗鼓、召集众将,甚至还要勾连倭国,看来那位“澳宋太上皇”此次的图谋定然非小。如此一来,国朝在北方的建奴与流寇,以及西南的叛蕃土司之后,又要平添此等大敌,真是令我等士人君子为之心忧啊……
他满心忧郁地如此猜测着,却又对这即将降临的战争阴霾无能为力,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方以智并不知道的是,黄石此时确实在餐车里跟日本使者探讨着用兵方略,但却并非针对大明朝廷,而是针对日本的德川幕府……而他更加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来历和目的,早已被同行的“无为幼虎”俞国振给卖了个干净,眼下其实一举一动都在“澳洲髨贼”的监控之中!
——因为,他新近结识的这位“精通杂学”的“无为幼虎”俞国振,同样也是一名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