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之间的逼酒扯皮,毕竟没有商界谈合同那么较真。
顾辙三杯下肚之后,剩下一整瓶可以边吃菜边慢慢喝,也就算搪塞过去了。
同桌们很快把注意力转向了顾辙的迟到原因。
他没想显摆,但被问到了,再藏着掖着反而矫情,就大大方方说了。
那几个家伙立刻就惊了。其中一个跟顾辙同寝室的瘦小男生,名叫姜军,忍不住一惊一乍:
“我靠,你行啊,居然进竺可桢学院了?那起码是东海大学前3%了吧,以后保研、留学的机会估计不少吧。”
他嗓门很大,整个包厢都听见了。
好在顾辙知道他并不是故意拉仇恨的,只是喝多了。
谁让两人平时关系不错呢。姜军体育极差,学习成绩也跟顾辙开挂之前差不多,所以有点同病相怜。
顾辙正要谦虚几句,一旁的徐嵩先怼了姜军一句:“要不说你消息不灵通!我们早料到阿辙能进竺院了。至于以后留学的概率,还用你来猜?
今天阿辙跟人谈的就这事儿,人家给的奖学金都带服务期协议的,特地约定了以后如果交流出国、毕业后要回来。要不是真打算让他出国,人家费这个劲干嘛?”
“真的假的?那不等于提前三四年就锁定出国了么?”
这一下,包厢里整整三桌同学,全把耳朵竖起来了,连隔壁都惊动了。
原本以顾辙的成绩,他也就全班第五而已,并不算同学们关注的焦点。
闹了这一出插曲后,大家对他的羡慕,已经超过了班上那俩复旦生。前面只剩去清华的程颖和去北大的韩坤,依然暂时盘踞鄙视链的顶端。
顾辙连忙解释:“大家别损我了,协议条款嘛,本来就是求全,不代表什么的。如果进大学后表现差,还是随时会取消的。”
这种无效解释,显然只会招来更多讨伐:
“少来!假谦虚,有那么好机会你肯放羊?谁不知道你最喜欢暗搓搓努力了。”
“就是,我可以作证,我看到过顾辙好几次了,月考之前说自己没复习、这次完了,其实偷偷复习比谁都狠!”
顾辙百口莫辩,只好一边吃菜,一边又被拱火灌下去半瓶红酒,喝得他都有点上头了。
好在大家的“仇恨值”也散了,讨论的话题渐渐奔放,从学业扩散到聊游戏聊世界杯聊女人八卦,顾辙的压力总算降低不少。
不过,或许是大家都渐渐喝多了吧,喧闹之间,一些录取结果不太好、心事比较重的同学,渐渐情绪失控。
同桌另一个女生,忽然伏案大哭起来,还碰翻了几个杯碗,摔碎在地。
“哎,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小心手,快让服务员扫了就好。”几个喝得少的同学,很有责任心地张罗收拾。
最热心的林静静,还过去安慰她。
顾辙听到哭声,也有些懵逼。他对那女生印象不深,只知道叫胡梓君,长得很普通、家境也普通、没什么存在感。
听其他同学窃窃私语,他才知道胡梓君今年考了627,居然也填东海大学,结果比投档线低5分,还不服从分配,直接滑档到二本去了。
“这也太冒险了,627她怎么敢的?就算很多人怕调剂学农,但这分数也太小看东海大学了。”搞清楚因果后,顾辙忍不住跟旁边的陆探幽如是轻声惋惜。
他心中也有些奇怪,因为前世不记得胡梓君有闹过这一出,莫非又是蝴蝶效应?
然而,酒桌上全程轻松自在的陆探幽,此刻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对顾辙的话似乎并不认同。
顾辙看到妹子冰冷的表情,酒意顿时醒了几成,连忙委婉地哄她:“怎么了?怎么忽然连你也不高兴了?你的分数不是刚好充分利用了嘛?”
陆探幽深呼吸了一口,把音量压到最低:
“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我为别人难受不行吗?你还好意思问,肯定是你填志愿太高调,害得胡梓君冒险跟风。你惹的事你自己搞定,快把她劝好了、别扫大家的兴。”
顾辙直接懵逼了:“这关我什么事?”
陆探幽柳眉一竖:“静静早看出来了,胡梓君可能暗恋你,你真是涨本事呢。”
顾辙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
天地良心,这事儿他真不知道,前世也不知道,他对那胡梓君也绝无半点想法。
高中三年,他心思全在陆探幽身上。毕竟有家境美貌气质交情全面碾压的美女存在,谁会注意到一个小透明啊。
不过仔细一想倒是说得通,要不是对方平平无奇,也不至于暗暗单恋顾辙呢。
顾辙没开挂之前,给人的印象只是成绩不错、个子高大、老实沉稳,别的毫无优点。脸也不算帅,身材也不好,家里也没钱。
顾辙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陆探幽吃醋了,但又没立场吃醋,毕竟俩人还没确定关系。
陆探幽说“静静早看出她暗恋你”,估计也是“无中生友”的粉饰之言。明明是她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但不好意思,就说是闺蜜看出来的。
顾辙飞速想了想,当机立断地说:“幽幽,不管你信不信,我保证,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说不定这就是静静瞎猜的。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觉得她是因为我,我就去把这事儿处理干净,好好劝她鼓起信心。”
顾辙说得非常有担当,先强调自己确实不知情、也绝对不会玩什么“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把戏。
而是在顾全对方面子的前提下,低调、明确地拒绝,让对方积极迎接新生活。
最后还隐藏了一层潜台词:他做这一切,是为了陆探幽。
陆探幽心思细腻,稍一琢磨就体会到了,于是扭过脸去:“你跟我汇报什么!爱干啥干啥!”
“明白。”
说罢,顾辙拿起酒杯,大大方方走到胡梓君面前,陪对方喝一杯。
胡梓君果然没拒绝,惴惴地把酒喝了,带着哭腔低声说:“以后我就是二本生了,大家渐渐就不会跟我联系了吧。”
顾辙轻拍对方肩膀,低声而诚恳地开导:“怎么可能,都什么年代了,交朋友还看学历那也太功利了,简直侮辱了朋友二字?对了,你读什么专业?”
胡梓君稍稍好受了些:“东海工大,法学。”
看得出来,她是典型的挑城市不挑学校。宁可滑档到省城的二本,也不去外省的211。
顾辙一愣:“工大不是一本么?那可以啊。”
胡梓君:“有些专业是二本,尤其那几个新设的文科。”
顾辙揉了揉太阳穴,把话往回圆:“那也很有希望嘛,这几年省里对工大很重视很投入,每年都有二本专业升级成一本。
等将来毕业求职,说不定你们院已经一本了。时代不一样了,学历只是一块起步阶段的敲门砖,不用太担心的。就算想考研,后续四年努努力,重新考个更好的不就行了。”
胡梓君默默想了一会儿:“真的?但是,第一学历还是很重要的吧,听说不少单位还是要挑第一学历,考研翻身的都不认。”
“怎么可能,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啊。”顾辙说着,推了推眼镜,便于洋洋洒洒指点江山,
“你这么想,80年代的时候,学历比90年代重要多少?90年代比现在又重要多少?历史的宏观规律,就是时代越发展、信息和数据的技术越发达,越便于全面评估一个人。
传统时代,记录和读取人履历的技术媒介太落后,所以我们需要把对一个人的评价尽量压缩,才能做到快速评价,最后就只留下很少几个评判维度。
但这是一种‘有损压缩’,用心理学术语就叫‘刻板印象’,就好比法国人都浪漫、德国人都严谨,研究生都学习能力强
随着技术和社会进度,对人的评价数据的存取越来越便利,社会对人的评估就会越来越全面丰满,给偶尔失误的人翻身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
当然,偶尔发挥超常、德不配位的人,重新跌落回来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大,所有人最后都会得到尽量符合他真实能力的社会定位。”
顾辙说得很慢,但胡梓君听得很认真,渐渐地忽然就觉得人生勇气又找回来了一些。
她觉得顾辙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把她原本模糊隐约的一些认知,一下子就点透了。这些话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安慰人、而临时编造的。
胡梓君忍不住又稀里哗啦掉了一串眼泪,随后拿眼镜布擦了擦,长吁出一口气,诚恳地展颜笑道:
“顾辙,太谢谢了,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老实人,文科的道理都不懂,没想到你原来懂这么多,我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