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余子清的话,正要冲向院子的那团黑气,骤然停了下来。
那团黑气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只是被饥饿折磨。
可一个选择,摆在它的面前,它立刻就忘掉了席扬。
下一刻,翻滚的黑气之中,一缕缕血色的光华涌动。
在那团黑气之中,凝聚出一双眼睛。
血色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院子中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席扬。
那血光,引导着它,告诉它,唯有席扬能化解它的折磨。
可是却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告诉它。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你选拔。
它都没理智了,自然是按照本能去选择了。
黑气不断的翻滚,慢慢的凝聚,向着人形凝聚。
黑气之中涌现出的血光,被转化时的伟力强行挤了出来。
余子清一点也不意外,当年的七号饿鬼,在转化成饿鬼的时候,甚至能靠着此时的伟力,强行将自己的真名和脸拿回来。
因为饿鬼道乃是公道,余子清不会阻拦任何人化为饿鬼,无论对方是谁,所以此道才会如此强。
在转化的时候,才会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只要转化的饿死鬼自己愿意。
余子清现在可以肯定,眼前这个,肯定不是人死后化作的饿死鬼。
具体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黑气不断的翻滚着凝聚,化作一个如同干尸一样的人形饿鬼。
它少了眉毛之上部分的脑壳,脑袋里也是空空如也。
那些被强行排斥出来的血光,化作一个血色的鞭子,缠绕在它的腰间。
那鞭子很奇怪,就像是一根根手指交错着搭在一起,有一种非常古怪的力量。
转化成饿鬼之后,半脑壳饿鬼便呆呆的站在那里,看到余子清之后,便有些颤抖着后退一步,跪伏在地。
余子清取出一滴甘霖,递到半脑壳身前。
半脑壳没有立刻接住,而是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的行着奇奇怪怪的礼节。
行完大礼之后,才伸出双手,交叠着举过头顶,接住了那一滴甘霖。
一滴甘霖下肚,它完成了第一次被布施。
它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眼中开始出现了神采,它虔诚到疯狂的跪伏在地,口诵不知名的语言。
那漆黑的眼睛里,绽放出的光芒,让余子清想到一个词。
狂信徒。
余子清尝试着跟它交流,从现在的语言,一路追朔到甲子纪年的大兑方言。
半脑壳终于听懂了余子清的话。
“你恢复记忆了么?”
半脑壳摇了摇头。
“你先在这住下,吃点东西,恢复点什么了再说。”
然后,几个呼吸之后,余子清又发现了半脑壳跟其他饿鬼不一样的地方。
余子清亲手给半脑壳一点食物,但是它吃下之后,嘴巴里却一直在冒热气,冒黑烟,捂着嘴巴倒在地上,痛苦的低吼。
张开嘴巴,它吃下去的食物,就像是烧红的火炭,被它含在嘴里。
嘴巴和喉咙都被烫烂了,可是它吐出来之后,那的确是普通的食物。
余子清给它别的,它也不敢吃了。
吃下任何东西,都会折磨的它欲仙欲死。
除了最纯正的甘霖。
甚至连稀释过的甘霖都不行,稀释的甘霖里添加的灵液,它没法吃。
余子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饿鬼。
寻常饿鬼,余子清亲手布施的食物,无论是什么,都是可以吃的。
这个家伙倒是古怪。
不过看其样子,明显不正常,余子清让它住在一颗槐树里,先慢慢恢复点记忆再说吧。
反正变成饿鬼了,无论它曾经是谁,曾经是什么,都已经不是太重要。
没有任何一个饿鬼能在余子清手里翻了天。
余子清回到小院,阮人王闭着眼睛,端着茶杯,静静的喝茶。
席扬跟死狗一样跌倒在地上,阮人王看都没看他一眼,全程都这般坐着。
余子清暗暗摇头,将席扬拎起来,给他灌了点灵液,让其恢复点力量。
片刻之后,席扬迷迷湖湖的睁开眼睛,看到阮人王之后,眼珠子一颤,连忙叩拜。
“席扬拜见天祖。”
恩,他还是很有逼数的,阮人王肯定会比较喜欢席扬这个名字。
余子清将他拎起来,都给他一瓶丹药。
“先自己恢复吧,你家天祖懒得理你,看把你怕的,丢不丢人。”
席扬服下丹药,灰头土脸的,恢复了之后,看了看四周,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阮人王。
他对阮人王其实没什么印象,他压根没见过阮人王还活跃的时候。
对阮人王的一切印象,其实都来自于夏天。
而夏天嘴里,阮人王就是那种看到有天赋的后辈,就会直接将其用各种复杂、诡异、残忍的方法弄死,为此给后辈创造出极好的天赋。
带着后辈一起去追寻死亡,对后辈那是真的照顾。
“那个鬼东西呢?”
“解决了,先跟我说说,你怎么老是招惹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家伙?慢慢说,不着急。”
席扬服下丹药,吃了点东西,喝着热茶,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洞天,非常古老,我在那里找到了一座祭坛。
那里残存着不少记载,还有一个已经没有意识,已经跟祭坛融为一体的残魂。
残魂记载着不少东西。
正好最近东海比较平静,深海也比较平静,我就去了。
在深海里,我找到了一座洞天,一个很奇怪,像是已经破碎的洞天,偏偏那洞天还没有坍塌,我不太理解。
我在那里,找到了另外一座祭坛。
我观察了很久,破译祭坛上的一些信息。
甚至还通过破碎的洞天,进入了虚空,在虚空中找到了很多碎片。
那些碎片更加诡异,什么灵气都没有,还有一些古里古怪的力量。
就像是深渊……”
“深渊啊……”余子清眯了眯眼睛,瞬间就明白了,那就是深渊。
只不过是还未化作深渊时,神祇时代的世界。
而那里也不是什么洞天,而是世界的碎片。
只有这样,才会保持着明明已经破碎,像是洞天,却还没有坍塌的状态。
“像是深渊,但是又不是深渊,我去过深渊很多次了。”
“恩,你继续说。”
“我探查了很久,也没什么收获,按照之前那个残魂的记载,我什么都没找到。
所以我就按照残魂记载的,以灵香祭拜,尝试着激活。
却没想到,祭坛已经失去了威能,我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只是激发了一些信息,我还没破译明白呢,那个鬼东西就忽然出现了。
之后我一路逃,遇到了那些奇怪的修士,他们更是莫名其妙的开始追杀我。
你是知道我的,我除了爱探索遗迹洞天之外,真的从不主动招惹修士。
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来不跟人结仇。
大多数时候,我都碰不到人。”
“把你看到的那些信息,显化出来。”余子清说完,想了想:“进七楼。”
俩人面对面,还是进了七楼戒指。
在里面,席扬将他看到的那些信息,全部显化出来。
都是非常古老的符文,以符文来记载事情,也同时是施展祭祀或者仪法的步骤。
不是很全面,但余子清大概能看懂说的是什么。
大概是说,曾经有一群狠人,毁掉了一位神祇的神国,然后抓住了神祇本尊,将其圈禁在祭坛上。
以祭祀之名,维持着这位神祇的力量,同时他们借助这个神祇,施展祭法,借助神祇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却又同时将其困死在祭坛上。
祭祀的越是虔诚,参与的人越多,这位失去了神国的神祇就越强,但是将其困在祭坛上的力量,也同样会越强。
如此形成一个闭环。
而这些信徒,能以祭法借来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
随着时间推移,哪怕最初那波人已经死了,后面的人为了力量,也只会更加虔诚。
这就保证了,这位神祇,永远都别想脱困。
岁月漫长,经过很久很久的时间,这位神祇终于被强行改变了本质,不再是最初那个不死不灭的神祇。
她想要脱困,就只能找人来反自己。
很久之后,他等来了变化,只不过这个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曾经信奉她的信徒,基本全部都死完了,反她的人,反而留下来了。
而且这些人又不知道从哪找到了最初的记载,贯彻了最初那波狠人的遗志。
又想把她圈禁着,当做随时随地可以借来强大力量的神祇牌充电宝用。
她为了逃,为了脱困,让仅存的一个狂信徒,远遁深海。
她想要借助时间来化解一切,她是神祇,她并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最后,那仅存的一个狂信徒,自称圣徒的家伙,也死了,记录到此为止。
看到这,余子清神情有些古怪。
半脑壳曾经是个神祇?
还是个凄惨到惨不忍睹,最终活活饿死的神祇?
妈耶,不会吧。
但是看着这些记载,余子清知道,九成九是这样了。
这个家伙本来的想法挺好的,无人祭祀,力量衰弱的同时,困住她的力量自然也衰弱。
当衰弱到一定程度,甚至是彻底衰弱没了的时候,她自然能脱困了。
但是她忽略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样子了,在无数年的祭祀之中,她的本质早就变了。
变成了靠着香火愿力维持一切,完全靠外力,根基已经被毁的弱鸡。
信徒多的时候,能强到只是借给信徒力量,便能让信徒横着走。
信徒没有了之后,长时间没有祭祀,她甚至可能会被活活饿死。
哈,笑死,一个被活活饿死,最后竟然变成饿鬼的神祇。
余子清都懵了。
更懵的是,那些侍奉这位的狂信徒,自称圣徒。
而这一次,追杀席扬的那些家伙,也自称圣徒。
不管海中那些修士,到底是狂信这波人的后代,还是反叛的那波人的后代。
这些家伙,竟然还专门让这个鬼东西来追杀席扬。
他们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认出过这个鬼东西真正的身份。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啊。
余子清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理解错了。
余子清跟席扬继续聊了好半晌,确认了各种细节,再加上席扬自己探查到的信息,互相对照之后。
余子清都有些麻了,不会错了。
若是那些人就是他理解的圣徒,那么,那些人压根就没发现,这个像是饿死鬼的家伙,就是他们一直找的目标。
他们还只当半脑壳是一个诡异的饿死鬼而已。
追杀席扬,恐怕也是因为,席扬身上沾染了什么气息,让对方以为席扬是对立面的人。
所以说什么,也要先弄死席扬。
余子清没跟席扬说真相,只是叮嘱他。
“记住了,追杀你的那个鬼东西,已经死了。
唔,死在十阶的阮人王手里。”
“哦……”席扬点了点头,也不敢多问。
阮人王哪怕意识湮灭了,杀个鬼东西,也很合理。
甚至他觉得,自家天祖,杀了墓鬼,估计都不怕诅咒,说不定还会说不够劲,没吃饭么。
离开七楼,余子清看着躲在槐树里的半脑壳,眼神闪烁。
半脑壳缩在里面,感觉到了危险,但是感觉到目光的主人之后,立刻出来叩拜。
在它眼里,这一瞬间,余子清彷若化作一个眼睛里冒着血光的黑影,周身滴落着黑油,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可怕压力,仿佛一个眼神,它就得死。
它的确不记得曾经,但是它记得,它再也不想承受那种求死不能的饥饿折磨。
它本能的保持着最大的虔诚,渴求着这位可怕的存在,能永远带他远离那种永无休止的折磨。
“你好好休养,争取早点恢复点记忆,恢复意识,那可太有意思了……”
余子清安抚了一句,挪开了目光。
脑海中浮现出席扬给的那些记录里的东西。
那些圣徒,称呼他们祭祀的神祇为祭之神。
跟月神是不一样的,月神乃是自然神祇,来自于皓月,哪怕是曾经,月神也根本不需要祭祀来获取力量。
如今的月神,更是不需要祭祀来获取力量。
月神如今的晋升之路,是来自于余子清和果汁的引导。
再加上这个半脑壳饿鬼,那缺失的脑子,缺失的半个脑壳,可能就是它曾经丢失的东西。
余子清走出七楼戒指之后,喝着茶,忽然笑了起来。
想要验证一下他的猜测对不对,有个地方可以直接验证。
若安史之书里,莫回头所在的那个封印,血祭的对象,就是祭之神,就是半脑壳饿鬼。
那岂不是说,化解安史之书里那些麻烦封印的方法,其实也有可能是在安史之书外。
根本不需要进入安史之书,就能在外面用一些办法,来化解那些封印。
余子清起身离开,走在路上,将大鬼招来,给大鬼吩咐了一声。
“看住那个半脑壳,它要是有不老实的地方,立刻控制住。”
余子清来到安史之书前,面带微笑的翻开书页。
“甲子三千九百三十年,乙丑城。
八万巨人俘虏失踪,三月之后,血肉祭坛铸就。
一千三百圣徒,施展血祭之法。
乙丑城郡守白山,将其封印。”
“嘿,我辛辛苦苦,苦心琢磨,可能找到了一种化解封印的办法。
不进入封印之内,也能化解灾难本质的办法。
说真的,我比大兑所有的人都要上心。
比历代都要兢兢业业。”
安史之书听不明白那是什么方法,但只要化解封印,它都乐意。
余子清伸出一只手按上去,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
再次见到莫回头,在莫回头明悟己身之后,余子清就告诉他,自己已经来过一次。
现在研究仪法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要继续了解一切情报。
“比如,那个血肉祭坛,是为了祭祀谁的?
还有那些圣徒,到底是什么人?
我全部都要知道。”
莫回头站在城墙上,遥望着天边,心里奇怪,后世这是多久之后了,怎么这些事都不知道了?
“祭祀的神祇为祭之神,不在众神之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这些自称圣徒的家伙。
他们的力量来自于祭之神,通过祭祀、血祭,获取力量。
这一次,他们借助八万巨人俘虏血祭,再加上一千三百最虔诚的圣徒。
撬动的力量,太过庞大,足以轻而易举的将乙丑城夷为平地。
而且不止乙丑城,逸散的力量,也足够毁灭周围十几座大城。”
“他们祭祀成功了么?”
“并没有,最后一刻,白山牺牲了自己,将祭祀封印了。”
“包括那一千三百圣徒么?”
“包括。”
“还要等一些天,给我说说你现在还知道的事情吧。”
俩人坐在城头,喝着茶,余子清静静的听着莫回头讲述他记得的故事和记载。
很多记载,莫回头也不记得了,他唯一完全记得的东西,只有仪法相关的传承。
再就是对这个封印内的东西,记得比较清楚。
时间太久了,莫回头的本尊也死了太久了,久到莫回头在封印里的这个烙印,能不消散,都是因为封印本身的力量。
或者说,是在消耗大兑神朝的力量来维持。
维持封印本身存在的消耗,哪怕远远比不上封印灾难的那一刻,可后续还是有。
只是正常情况下,少到忽略不计而已。
时间慢慢流逝,城中镇压的那些巨人俘虏消失了。
血肉祭坛也出现了,那一千三百圣徒也出现了。
余子清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跟莫回头遥遥看着,任由事件本身按照正常的发展进行。
他太想看看,后面会不会发生不一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