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哥儿不几天就要满两周岁了,在逢春的日常教育、外加一对兄姐的耳濡目染下,轲哥儿有模有样地举起小拳头,撞在一起后,朝端坐在炕床上的苏氏点头,口内模糊不清地喊道:“见过六母。”
苏氏轻弯下腰,摸一把轲哥儿的小脸,夸道:“嗳,轲哥儿真乖。”随侍丫鬟递过来一个簇新的明蓝色荷包,苏氏伸手接过,笑容温和道,“呶,舅母给轲哥儿顽的。”轲哥儿伸手接过,一脸的憨态可掬,“谢谢六母。”
简单叫小儿子露过脸后,逢春叫奶妈领轲哥儿到外头玩去。
“嫂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逢春这般直问苏氏,并非无的放矢,逢则还在为嫡母丁忧的三年内,作为其妻,若是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一般都会陪着老公在家服丧守孝。
苏氏拨着喜鹊登梅的茶盖,想了一想,问道:“五妹妹,这几日……那个,五姑爷待你还好吧。”苏氏不好意思直问逢春,你姑爷最近有没有朝你脾气,或者冷落你的话,只得这般迂回的问道。
逢春笑了一笑:“二爷一直待我很好。”顿了一顿,逢春主动说道,“嫂子是想问,七妹妹寄信给二爷那件事吧,二爷当天就与我提过了,没什么大碍的。”
苏氏有些干巴巴地回道:“那就好。”
逢春轻眨一下眼睫后,问道:“家里既然已经知道这事,想必韩姑爷去过咱们家了,逢瑶……现在如何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逢春还挺想知道这件事的进展,不过,她不好着人去打听,本来打算见韩氏的时候,顺便咨询一下的,谁知苏氏刚巧送上门,那她不问白不问嘛。
“七妹妹她……已经殁了。”苏氏扯着手绢,慢吞吞地说道,本来生事情的第二日,她就要过来长公主府的,因又出现了一点意外,这才推迟了好几日才来。
殁了?
逢春大吃一惊道:“怎么会?”
就算韩越真的恼羞成怒,最多休了逢瑶就是了,逢瑶怎么就会死了呢。
苏氏望着逢春娇艳如花的面庞,低低叹气道:“五妹妹想是不知道吧,七妹妹不只给五姑爷寄了一封信,她还给御史台那里也去了一封,密告韩姑爷宠妾灭妻,作风不端。”
“还有这种事?!”逢春惊上加惊,逢瑶这是想毁了……韩越的仕途啊,这个名声一旦被御史言官坐实,职位贬谪都是轻的,严重的,可能连官职直接丢掉,以后想再图谋起复,只怕也得大费周章。
苏氏扯着手中的绢帕,语声低缓道:“那一日,韩姑爷拿着两封书信,气汹汹地来家里寻爹,说是要休了七妹妹,叫咱家去把人接走,祖母当时就把你四哥叫了去,待你四哥到了韩家,才知,七妹妹趁韩姑爷去咱家时,竟把韩姑爷屋里一个有孕的姨娘打小产了,还拿碎瓷片划花了那个姨娘的脸蛋……”
逢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逢瑶……她这是疯了?!”
苏氏陡听丈夫说这事时,也觉心中骇然,这个小姑子……也太疯狂了,顿了一顿,苏氏再道:“你四哥去韩家之前,祖母就已经说了,不管怎样,陶家不会收留被休弃的出嫁女,只给了七妹妹两条路,第一条是,永远留在清一庵待着,陶家权当她已经死了,第二条是,给她一碗砒|霜茶,叫她自行了断。”
“她是……自尽的?”逢春轻轻问道。
苏氏轻轻点头:“是,清一庵不是普通的庵堂,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有好些都被送进了那里,进到那里之后,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生要被折腾掉一层皮的,不少富贵大户的女眷,因受不了里面的折磨,寻死的人着实不少,七妹妹想是不愿去遭那份罪,就……”
逢春无感可,便低头不语。
“还有那位又小产又毁容的姨娘,也没熬过去,前几天也没了。”苏氏又缓缓补充一句,“祖母恐这事对你有影响,便叫我过来看看,如今五妹妹的日子一如既往,我也就不多留了,妹妹好生养着,我就先回去了。”
苏氏走后,逢春就一直望着窗户呆,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啥很大的胃口,待到姜筠下午回来时,现昨晚还撒娇可爱的媳妇,变的有点神色蔫蔫,姜筠自己去换罢衣裳,然后揽着身子柔软的逢春,口内顽笑道:“我的大心肝儿,怎么了这是,不会一天没见着我,就想成这样子罢。”
逢春叹了口气,然后将从苏氏那里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姜筠。
姜筠听罢,也没多作表示,只道:“别想太多了,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吧。”
逢瑶服毒自尽踏上黄泉之路,逢春虽然心情变得低落,但并非因为伤心之故,她,只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当下轻点了点头,温声回道:“我没有多想,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说着,抛开那些闲杂的思绪,苦着脸蛋说道,“天越来越热了,我这个夏天可怎么过啊。”
马上就是五月了,逢春的身孕也差不多有五个月了,如此掰着指头一算日子,今年的暑热季节里,逢春既不能大肆用冰降温,也不能随意吃井水湃过的新鲜瓜果,中秋时节常吃的螃蟹宴,她今年也没有口福了,一想到这些孕中琐事,逢春就忍不住给姜筠哼哼抱怨。
“好姑娘,真是难为你了。”姜筠双目中带着同情与怜悯,轻轻抚着逢春气色红润的脸蛋,“我虽恨不能以身相替,但……”他的确无能为力。
逢春面带苦恼地捧着脸蛋,轻嗔道:“少说风凉话,我又要遭十个月的罪,全都是因为你。”
姜筠莞尔轻笑道:“我也没办法,谁让咱们又有儿女缘分了。”
逢春轻轻哼了一声,顿时无话可说,两人都正值大好年华,夫妻间的敦伦之事,自然比较频繁,姜筠又不像别的爷们,偶尔还会去开垦浇灌别的土壤,是以,她中标的几率明显会稍高一些,她真诚希望,这一胎就是最后一个了,以后千万再别有了,阿弥陀佛,佛主要保佑她哦。
与逢春所求的愿望不同,孟氏一直在期盼儿媳妇牛氏赶紧再有孕,她还没抱到孙子呢,同样也期盼女儿姜箩赶紧再有孕,她还没抱到外孙子呢,至于随夫远行就藩的姜篱,孟氏近来收到了她的书信,内容喜忧参半,喜的是,姜篱如愿以偿地怀了身孕,忧的是,靖郡王姑爷府里多了好几朵漂亮的鲜花。
孟氏又不能去信指责郡王姑爷,说你只能守着我的女儿,不许碰别的花花草草,只能期盼佛主保佑,愿小女儿一举得男,也好能拴拴她姑爷的心。
渐入盛夏,肚子愈来愈大的逢春,果然过得难受不已.
姜筠心疼之余,除了对她千依百顺外,更是屡次嘱咐膝下三个儿女,不许惹母亲生气一星半点,谁要是不听话,不好意思,你们老爹也要威了,嫤姐儿和晏哥儿已经懂事,自然谨遵父命,轲哥儿年岁还小,有时候不免出现点缠人的症状,姜筠便拎他到一旁,进行一通长篇大论的教训,顺便打屁股五下以示惩罚。
“呵呵,二爷,就你那么点力道,连苍蝇都拍不晕吧。”逢春挺着七个来月的肚子,在屋子里蹒跚地散步锻炼,她也很想懒着不动,叫丫鬟们给她打扇扇风,可惜不行呀,为了能平安顺利地生孩子,恁有再多的懒惰之意,逢春都得一一克服。
训完小儿子后,姜筠已遣他出去玩了,屋内又只剩了夫妻两人,姜筠一边扶着逢春溜达,一边笑道:“没办法,实在是舍不得打。”
逢春扯扯嘴角,口内一阵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个慈悲的爹,我却是个狠心的娘……”她有许多回都把娃娃揍哭了。
“别这么说。”姜筠温柔而笑,“教育孩子,也讲究松弛之道,我松你弛,正好相得益彰……唔,走的差不多了,可以歇歇了。”说着,扶逢春往炕床走去,将逢春在炕上安顿好后,姜筠撑开自己的折扇,给自己和逢春打起一阵阵的凉风。
逢春靠在竹枕上,抚着逐渐鼓成球的大肚子,唉声叹气道:“唉,还得再熬两个月,不,等把这小东西生出来,还有一个月的坐蓐期,唉……”
听逢春唉声不止,姜筠拿起一块细丝绢帕,轻轻替逢春拭额上细汗,不待他开口说话,逢春已再絮絮叨叨道:“等坐完月子,又得操这小东西的心,起码两三年不能安宁,哎哟喂,这么一想,我这一辈子,就顾着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了。”等她生不动时,又得为这一串娃娃张罗婚事,唉,多么悲催又单调的一生。
姜筠拿开拭完汗的手,在逢春嘴唇上轻轻一啄,低声道:“你辛苦了。”
逢春弯眉一笑——好在,这个男人知道她的辛苦。
渐入八月,眼瞧着就是中秋佳节,逢春的肚子也又大了一号,嫤姐儿时常摸着母亲的大肚子,在猜这个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逢春摸摸女儿的小脑瓜,待到九月份,就能真正揭开谜底了,虽然太医又私下透漏,这胎还可能是个男娃。
过了中秋,陶家传来陶老夫人情况不大好的消息,逢春的临盆期已然将近,姜筠才舍不得叫她出府颠簸,便亲自过府慰问探望,待到了九月初三那日,陶老夫人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