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灏是个非常有实践精神的读书人,与大宋国那些读书把脑筋读坏了,开始推崇所谓道学精神的腐儒们有很大不同。所以在自己培养的学生们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李岘准备把自己的基业交由他来打理。
于是,作为河东路招抚副使的张灏就成了新的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使。
在凤州南面的长举码头与前往成都府任职的新任川峡四路制置使赵隆分别后,李岘准备抽出两个月的时间,好好的指点张灏一番治理地方的技巧。
民以食为天,如何打理好一个农庄或是军垦屯田营是张灏最先需要学习的,这当然需要从最基本的农耕开始学起。“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虽然说的是贵族们在军事上的眼光短浅,但是儒家不事生产,确实是影响整个华夏文明生产力进步的一大因素。
李岘现在身为陕西东路兼河东路兵马都统制,现在也算是个说话有一定份量的大人物了,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能够影响到东宫太子府所发出的决策。所以他准备从现在开始,就要逐渐改掉这天下读书人身上的这些坏毛病。
天水县李家庄园田地里的麦子长势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几乎个个穗大粒圆,颗粒饱满。将近芒种,麦穗已经金黄,快到了准备收割的时节。
站在地头,李岘随意地挑了两颗麦穗,放在手心里搓了几下,然后吹了几口气,掌心里就只剩下数十粒长条状的麦粒。张灏也学着李岘的样子做了一遍,然后仔细地检视着手里的麦粒。
“这麦子粒大饱满,只怕一亩地的产量能够到了四石吧?”张灏并非毫无见识,他听说过最好的田地一亩能打三、四担小麦,于是就猜测道。
“呵呵……”李岘笑着看向张灏,“这是专门的育种地,每亩都是精耕细作,施肥和管理花费的人工都是大田的数倍,秋季还会休耕一季,如果产量不能达到六担以上,就基本上是白干。这农牧水利是民生的根本,而这种子优选却是种地之前的第一要务。随着大量铁制农具的运用,对于农业生产的好处显而易见,尤其是大量修筑的水坝水渠,让农田由旱地变成水田,会让粮食的出产增加两到三倍。筑坝修渠,兴修水利,耗费的人工巨大,必需由官方出面来组织才能施行。作为官府,每年组织地方、修建水利设施才是第一件要干的正事,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他在给张灏仔细地解释着,“陇右和关中的大部分地方实际上每年可以收获两季,秋天种小麦,夏天种糜子和谷子,但却要保持一定的牧草种植数量,需要喂养大量的牲畜,不要小看农家喂养家畜,否则无从积攒足够的肥料,地力会逐年衰退。”
张灏跟在李岘的身后在田野里转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庄园和工坊。
每一个李氏庄园必然会建在河岸边上,一侧的河流上必然会修筑起一道规模不小的蓄水河坝。从河坝的两侧,会引出几道干渠,沿着山势,蜿蜒着向荒野上蔓延出去。在渠道的两道大闸门之后,一定会修建有长长的引水涵洞,在这些涵洞的上方,就是地坊的厂房。厂房之内,各种各样的机械在十几座水轮机的牵引下连续地运转着,发出初级工业化时代特有的巨大噪音。
这些机械还是主要以木制机械为主,但是旋转和传动机构已经渐渐被铁制零件所代替。这个年代,工坊里的生产还是以纺织业和粮食加工业为主。
总体来说,李氏庄园就是围绕着这么一个初级的农产品加工和纺织工坊为中心而建立起来的,即便如此,机器化工业生产的高效率也为李家的庄园创造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最近几年,这种生产方式也开始在陇右和兴元府渐渐推广开来。
这使得陇右地区逐渐在朝着大宋国内的纺织品生产中心方向在演变着,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影响,陇右地区所生产的细棉布和各种毛呢布在十几年内,就会在国内的纺织品市场占据垄断地位。以水力驱动的初级工业化工厂的生产效率是国内那些手工作坊根本无法比较的,拥有着巨大的品质和生产成本上的天然优势。
富足!
这是李氏庄园带给张灏的第一印象,庄园里的人们面健康红润,脸上带着安逸和和煦的微笑,心态平和,这些都让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里的人们的生活状况。即使是在富足的江南和东京城,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如此众多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唯一让张灏有点不适应的是,这里的妇人们也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互相说笑着,俨然看不到她们身上有任何的约束。
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饭,李岘就领着张灏穿过庄园里的住宅区,来到了庄园里的水力工坊里参观。
他的时间也很紧,也需要让张灏快点见识到机器生产的好处。
眼看到了夏收时节,工坊里劳作在男丁大都已经放了麦假,回到自家的田地里准备收割庄稼,还留在工坊里生产的大多是女工。机械制作工坊也大多停工,只有纺纱、织布和奶制品工坊和磨坊还在开工生产。
纺纱工坊里的条件还好一些,唯一的感觉就是太过闷热,而织布工坊里的噪音却已经高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李岘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而张灏却在工头的陪伴下,饶有兴致地在那些织布机间钻来窜去,不时还在询问着一些生产工艺流程。李岘对此倒没有保密的心思,他在各州的主要庄园工坊有几个都已经改造主要开始制造和出售机械了。
“有什么感想?”李岘在自家的田地里转了一圈,察看了一下甜菜的长势回来后,张灏才从工坊里钻了出来。这家伙的身上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李岘让他还换了身衣服,这才请他坐下来喝茶。
张灏也顾不得文士的形象,端起一杯凉茶来一饮而尽,然后这才说道:“李氏之富足超乎某家原来想象多矣!”
李岘笑了笑说道:“这样的庄园,光我名下就有二十三个,而且这里并不是其中最大的几个,有时间的话,再带你去秦州冶铁堡和兴州的铁工坊转转。”
张灏在听了这话后有些傻了眼,低着头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无奈他的算术并不怎么好,估计还是没搞明白。
“这些年来,某与刘帅、赵帅和何帅等在这陇右河湟之地招募安置流民,建立了差不多百十余处这样的屯垦点,安置军户约十四万户。”李岘的脸色变得严重起来,“大部分屯垦地都只是初步建成,条件艰苦,我希望你能把它们都变得这座庄园的模样。某不需要你学枣祇那样来提出军屯的建议,但却希望你能够成为任峻那样的人!先在陇右熟习屯田事务,如果能够保住关中,再在整个关中推行此制。”
枣祇是三国时期向魏武曹操提出屯田制建议者,而典农中郞将任峻却是屯田制的真正施行者,正是由于任峻的杰出贡献,保证了粮食的供应,魏武曹操才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南征北战,逐渐统一了整个北方。
李岘现在把自己比作魏武,很明显地表示了自己的野心。
张灏现在算是投靠到了自己的门下,他现在并不介意暴露一些自己的野心,这反而更会给一些手下更大的期望。
背叛和动摇是很多时候因为你自身没有实力,让手下的人看不到希望。
张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魏武之屯田法,起初虽然见效快,还是有不少的弊端啊!”
李岘叹息了一声:“陇右各军,不可轻动,才能让西夏察哥不敢轻动,否则某也许能够解除汴梁之围……这是某家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不敢轻易拿来冒险啊!”
张灏拱了拱手道:“李帅明智,也很有可能被朝中的那帮文臣们拆散,落个与种帅一样的下场。我听何蓟说何帅也在被迫在城外,不教外将入城,最终才战死疆场,实在是令人为之叹息扼腕。”
李岘扬了扬眉毛,然后才说道:“这就是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文臣的主要原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特别是兵事切不可与之为谋啊。”他随之转过了话题,“闲话不说了,只要切记无农畜不足立本,无工商不足以致富就可以了。农业畜牧虽然是根本,但若想要真正的发展,却是只能依靠那些工匠和商人。儒学的最大缺点是不重视工匠,认为这些匠人是贱业,可器械机巧却要出自于这些匠人之手。人若是不会制作和使用工具,和茹毛饮血的野人有何区别,这天下三百六十行,可从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他指了指自家的工坊笑着说道。
张灏听了这话后眯起了眼,感觉似乎自己对这世界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