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扑鼻,蚊虫嘤嘤,老汉衣衫褴褛,突然觉得自己背后有处痒的要命,伸手一抓,收回来的时候见掌心里多了一只虱子。他把那虱子往嘴里一送,发出咔嚓一声。
欸,这可是这些天他唯一吃的到的肉荤了。
卢寿柄这时回来了,他身材高大健壮,穿着一件同样破烂无比的短褐,隐隐约约露出里头黝黑的肌肤。也得感谢他这副威武的身躯,当他去领粮食的时候,旁人只要一见他沉着张不怒自威的脸,别说是和他抢了,一个个都离了三尺远。
他从怀里拿出来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分了一个给老汉。
老汉咬了一口,差点没把自己仅剩无几的几颗牙齿磕掉。过了好一会,他都能感到牙龈传来一阵阵粗钝的痛,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馒头不仅一天比一天少,还一天比一天硬,再过几天,咱俩估计又得挖树根吃了。”
两人本是同乡,几个月前战火席卷到他们村子那一带,家家户户本来就被官兵搜刮过,再加上鞑靼铁骑一番肆虐,村里头死的死,逃的逃。祖祖辈辈经营了百年的基业,被一把火烧的精光。原本繁荣的村子,一下子荒凉的如同鬼域,只留下了无数的骸骨无人埋葬。
老汉本来还有个妻,在逃命的途中饿死了,好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卢寿柄,两人匆匆埋了他的老伴,一路结伴流浪至京城。
卢寿柄原来是个猎户,一身高超武艺,父母双亡,倒是孑然一身,无后顾之忧。
卢寿柄啃着嘴里顽石般的难以下咽的馒头,想起之前去领粮食时那些个官兵傲慢而又鄙夷的神情,不由得攥紧了碗大的拳头。
“不会的,”他信誓旦旦,“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既然能从边镇逃出来,老天爷就不会让我们饿死在这里。”
老汉觉得他在说笑,唏嘘了声:“寿柄啊,我们这些人的命,比蝼蚁还低贱……”
卢寿柄抬头望了眼远处的燕京城,他从小听人说过,那高高的城墙里头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奢靡,和这处流民聚集之所的是截然不同的。
雍王朱怀璋就身处在紫禁城乃至天下最奢靡的所在。
夏贵妃喜香,而且她喜欢独特的香。所以储秀宫内摆满了鲜花,甚至有些不是时令的,像那束红梅,就是从冰窖子里培育出来的。小小的一处宫殿,香气萦绕,摆满了金银玉器,古玩珍宝。若是哪个宫人随意顺走一件,那估计她这辈子都衣食不愁了。
雍王在堂下候着,后头跟着他新招揽的技艺人。
这时候听得那一层层鲛纱里传来一道娇媚的哈欠声,是夏贵妃出来了。
到底是皇帝的宠妃,下凡仙子般。本就是天姿国色,又因为病体初愈,郁郁寡欢,那精致的眉眼间便更添一丝病弱的娇媚之气,好比遭了雨打的牡丹花,叫人心生怜惜。
“母亲.”
“贵妃娘娘。“
堂下雍王两人行了礼。
没想到上首的夏贵妃却不高兴地哼了声。
雍王讨好地笑了:“母亲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您不高兴了,怀璋这就宰了他。”
这雍王别的不说,唯有一点叫人称道的便是他那张脸。
朱怀璋的名声有多差,容貌便有多好。
这谄媚的一笑,要是别人,只怕会叫夏贵妃更倒胃口。但做这表情的人是雍王,就算他面无表情甚至是古怪狰狞,都是叫人惊为天人的。
这就是美色的好处,夏贵妃一见这张脸,其实怒气就消了一半了。
“你说是谁?我盼星星盼月亮,日日等夜夜等,都不见人影。你还好意思……”
夏贵妃的情绪越说越控制不住,好在一旁的大宫女早就赶走了闲杂人等。她及时轻咳了咳,打断了夏贵妃。
雍王柔声道:“母亲……”
夏贵妃怒了:“别这么叫我!”
“好好好!”雍王失笑,“儿臣这不来请罪了吗?您瞧,我给您带来了谁来?”
他闪身一让,后头那戴着瓜皮小帽的人暴露在夏贵妃眼前。
夏贵妃疑惑道:“这是?”
“他呀,可是河北变戏法变得最好的技艺人,多少王公贵族请他去表演都请不动的。儿臣今日就把他带来,只为了博母亲一笑。”
“那敢情好,快叫他耍上一番。”夏贵妃到底是年轻,就喜欢这些玩乐的东西,老皇帝天天就知道修道炼丹,可把她无聊坏了。
雍王嘱咐了一番,那技艺人熟门熟路,一会变出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一会隔空取物顺走了夏贵妃头上的步摇,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
夏贵妃多日的郁闷被一扫而空,赞口不绝,啪啪拍了掌道:“妙!真是太妙了!”
那技艺人又把几个拿手的活计表演了一番,夏贵妃饱了眼福,就让他并着那大宫女退了下去。
一下子殿中只剩一男一女两人。
夏贵妃见雍王站在那里剑眉一挑,招了招手,娇嗔道:“还不快过来。”
雍王恭恭敬敬地过去掺扶了她起身,两人往里间去了。
芙蓉帐暖,夏贵妃在雍王眉间吻了一记,像团香泥一般瘫在他怀中。
“凝儿……”雍王似无奈又饱含爱意地唤了夏贵妃一声。
夏贵妃听见雍王叫她乳名,一下子五味陈杂,眼里掉出泪来:“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都快得相思病了。天天面对那个老不死的,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雍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放心,老头子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只要他一死,我得了皇位,就让你当那皇后,我们像寻常夫妻那样恩恩爱爱不好吗?”
“真的?”夏贵妃破涕为笑,半是警告道,“你可要说话算数,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辜负了我!”
“当然。”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殿中气氛渐渐暧昧起来。夏贵妃今日甚是主动,一双纤纤玉手正要解了雍王衣衫,被他用掌心握住了。
“凝儿,你近日可有练字?”
夏贵妃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会问起这个,怔了一瞬道:“你说的,我怎么会忘记做?”
雍王浅笑了笑:“那就好。”
本朝为防止女主专权,后妃出身都不高,夏贵妃也不过是个书匠的女儿,但她和父亲一样字都写的不错。很久之前,雍王就求她学着模仿皇帝的字,到现在几可乱真。她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她只是个小女子,渴望情爱而已,自然不会去细细琢磨。
春宵苦短,一室迤逦。
朱燃丝毫不意外地看见雍王臭着张脸从储秀宫出来,很久之前便是这样。他记得雍王第一次去见夏贵妃,回到府上就这副要吃人的表情,又不知怎么发了脾气,拿钝刀砍了一个丫鬟的双手,据说只是因为那丫鬟伺候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那可是把钝刀,不是在砍,是在磨,一点点磨的筋骨寸断,剧烈而漫长的疼痛被无限地放大。犹记得那丫鬟当时喊得如此撕心裂肺,叫人听着会做噩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