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烟雨看了看天色，犹豫片刻。
想到已经奔出一夜，离别苑很远了，再者左右离田庄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再者见刘落稽态度坚决，便依了他，“那你快着点啊。”
两人便穿过青苔斑斑的围墙，上前推开沾满蛛网的大门，摸进了龙王庙中。
但见庙中荒草丛生，屋顶倾覆，房梁歪斜，墙壁上是厚厚的积灰，模模糊糊透出些不知多少年前的壁画，一股子发霉的气息萦绕鼻端。
几个锈迹斑斑的香炉倾倒在地，灰蒙蒙的几片神幡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纹理，没精打采地挂在祭坛上，后面露出已经倾覆的神像一角来。
一片凄凉衰败的景象。
纪烟雨暗暗心惊，她幼时听人提起过这里，只道是一处寻常破庙，未想到竟然衰败至此，也甚是唏嘘。
刘落稽在龙王像前怔了半晌，垂首想要参拜，哪晓得竟然寻不到一个可以用的蒲团，无奈之下只好跪在地上，以头触地。
一连叩首三次，他方站了起来，凝望神像不语，神色甚是凄凉。
纪烟雨想催他，不过话到口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好背过脸去，默默站在神像的暗影里。
“你信神佛吗？”
不成想刘落稽忽然问道。
纪烟雨一怔，转过头去，她抬眼一望，只见龙王像身上的法衣都破败成一缕缕的了，根本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龙头一半倾斜在泥土中，面相还算庄严，只是原本有眼珠的地方只空余了两个小洞，显见是被人挖了去。
“原本是信的，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
刘落稽凝神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来些什么。
纪烟雨自嘲地一笑，“经过这许多事，好人没有好报，坏人……算了，不提也罢……想不灰心也难。”
男子闻言忽移开了目光，良久才闷闷道，“……都是我不好。”
纪烟雨惊异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说……”男子喉头一哽，似乎说不下去了。
“算了……暂且不说这些了。”
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纪烟雨忙截住了他的话头。
以往的伤口早已在心头结成了细密的伤疤，如今再去揭开又有什么意义。
只空余一声叹息罢了。
刘落稽顿了一下，重新又转向龙王像，忽低低念道：
“龙王在上，我刘落稽向来不信神佛，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所牵挂之人这一生平安喜乐、顺遂如意，若允此愿，落稽愿生正信，生世世永伴君侧。”
纪烟雨左眼一跳，不觉好笑。
哪有这般祈愿的，这哪是祝祷，分明是威胁不是么？
忽又心有所想，刘落稽所牵挂之人……是谁呢？
她正想着，目光也跟着过去，哪知道刘落稽说完祝词，正望了过来。
两厢四目相对，纪烟雨无来由地心头一跳，她连忙瞥开目光，抬头向门外望去。
此刻天光逐渐大亮，连寺内的幽暗都暂时被逼退了几分。
“时候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她扭过了头。
刘落稽怔了一瞬，淡淡地嗯了一声，尾音里似乎隆着不为人道的哀愁。
两人一前一后刚要抬脚，互听寺外有人“噗嗤”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回荡在这衰败的破庙中，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刘落稽一个激灵，几乎瞬间就伸开双臂挡在纪烟雨的身前。
“呵—”对方发出一声讥笑，似乎在讥讽刘落稽的不自量力，良久才幽幽道，“殿下，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护这个护那个的，岂不是枉然？”
桑音沙哑无比，却又含一股天然的煞气，像是沙漠中满是砂砾的狂风激打巨石发出的嗡嗡声。
“傅……原来是你！”
刘落稽脸色大变，身子都微微发颤，但仍硬挺着张开双臂。
“久闻纪大小姐芳名，不想今日有缘，竟托了殿下的福，在这破庙里一睹芳容。”
纪烟雨听这人说得轻浮，皱眉不语。
刘落稽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没少在此人手下吃亏，如猜的不错，庙外之人就是刘湛最信任的“傅先生”了！
两人辗转一夜，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而且这个傅先生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真是………
纪烟雨无语地望了望身侧破败不堪的龙王像，看来方才刘落稽的“威胁”祈愿法起了作用，这不，报应来的这般快。
庙外之人似乎一点也不急，甚至没有忙着露面，轻笑两声，如同唠家常般开了口：
“纪大小姐真是个能人啊，居然能带着我们殿下夜游西郊，这般情趣让某佩服不已。”
不待刘落稽开口，纪烟雨“哼”了一声，“你少在那里颠倒黑白！分明是你们劫掠在前，如今却胡言狡辩！”
“纪小姐果然好胆色，某佩服佩服。不过呢，小姐听某一言，若是这般心悦殿下，不若干脆入了晋王府便是，也省的我们底下人每日里配合得这般辛苦啊，哈哈哈。”
“你—”
纪烟雨一时气结，却也明白，对方根本没将他们两个放在眼里，跟猫逗老鼠没有什么区别。
不用说刘落稽，她的额头也见汗了。
自己已经知晓了刘落稽和刘湛交替出现的秘密，若是此番再被捉回去，只怕凶多吉少！
念到此处，纪烟雨禁不住握手成拳。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刘落稽稍稍向后又退了一步，将她正正好好地罩在自己的身后，大声道：
“我可以同你回去，但是你要放了纪烟雨。”
庙外的傅先生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般，“殿下……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某谈条件吗？”
沙沙的声音，像割肉的软刀子。
刘落稽顿了顿，冷冷道，“你所要的不过是这具躯壳罢了，不过恰好我现在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你不听我的也可以，不过到时候你只能收获一具冰凉的尸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烟雨闻言大惊，不禁握住了刘落稽的衣袖，“你………”
庙外人不成想刘落稽会如此说，也是一怔，而后寒声应道，“你威胁我！”
刘落稽推开纪烟雨的手，干脆利落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一下子架在自己喉咙上，冷笑道，“不信傅先生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