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府门口挂着高高的红色灯笼,意味着这家人家中有喜事。
明月站在自己家门口,抬起仰望着那两只灯笼,竟然有些怔忡。
自从父亲去世后,已经浑浑噩噩过了很久,对家里的人和事都变得麻木起来。
有时候在想老爷子也不止一个儿子,为何央帝偏偏要看百里道远不顺眼。
可是家中兄弟几个,就数百里道远官职最高,格最倔,又是嘴上不饶人,老爷子也经常提醒他,得罪人的。
“你家有喜事?”凡音换了一小厮般的便装,就跟在百里明月后。
她也自从百里道远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登门拜访过了。
上一次登门的记忆显然并不怎么愉快。
明月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有喜事?大概吧。可是他不知道,也没有人通知他。
完全就好像他根本不是这家的人一样。
这时候护院仲伯走了出来,见到黑漆漆的影子中的小公子,不由得惊呼起来,“哎呀呀,长孙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仲伯,家中有喜事?”
“三喜临门呐!”
“咦咦?”
“孙二少爷及第啦!凯四爷侧房里添了一对龙凤胎。辛五爷正房圆满。老太师高兴着呢,最近家中喜事多,于是说了凑在一道办一办!”
一边催促着手下的小泉子去打酒。
“要五十里铺的那一家!老酒头子若是喝多了自己睡下了,千万把人给我摇醒!要他亲自打的酒,记住了没有?”
“唉,记住了师父!”
“长孙少爷,您赶紧进去吧!”
明月只顾着点头,脚下却没动。
仲伯这才注意到明月后还跟着个小厮,“这位小公子是?”
“在下凡音。与明月公子路上相伴,想到府中借宿一宿。”
“这……”仲伯显然有些为难。百里太师府在皇城中也算广交天下贤士,礼待各路朋友。
既然是长孙少爷明月的朋友,自然是必须接待的礼儿。然而府中正在筹办喜事,宾客众多,来历不明的人让了进来恐怕对看家护院来说又是一道不必要的麻烦。
视线不由自主移到了明月的上。若是长孙少爷发话,他能为此人担保自然无话可说。
但百里明月只是发愣,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长孙少爷?”仲伯等不来明月的救场,也只好自己开口提醒他。
“啊?”
“您这位朋友?”
他看了看凡音期待的眼神,不很明白她为何非要进去。
转面对向她,“家里有喜事,客人一定多。皇城中见过你的人不少,说不定还会认出你来。不然你就别进去了?”
凡音不说话,继续死死的盯着明月。她是非要进去不可的,她有话要问百里老太师。
这会儿不让她进去她就只好自己翻墙进去了。万一被人发现了,也不知道是谁更难堪。
于是凑近了明月的耳边,“明月公子,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吧。”
明月往后退了一步闪避开她。
旁人看来只是两位男子之间窃窃私语,可明月却一点都不想让她太靠近自己。
又是央帝的皇后,又是小爷的红颜,出手狠如蛇蝎,这种女子留在世间就是祸害!
“我们家有喜事,恐怕不便留宿。不如我找个客栈招待你?”
看来明月也不高兴了起来。
凡音侧了侧头,面露威胁之意。
现在皇城中势力四分五裂,说不清谁是谁的人,自己回城的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央帝耳朵里了。
若是知道她回来了,就必须将百里明月交上去。
“明月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你为何非要今见我祖父?”
“我只是想进去拜谒一下。”
“没有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
视线交错中,凡音终于明白了百里明月推三阻四的原因。
他是怕她又进去下杀手。
她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明月再次凝视着她时,她再次摇了摇头。明月紧咬的牙冠总算松了些。
“那我们一道进去吧。”
仲伯引路,两人先进了侧院。原本明月回来是可以直接进主院,上大席的。
但是明月主动提出了先要去修整一下,再回报老太师说他回来了。
老太师不一会儿就从大席上退下来了,留给年轻人去喧闹。
他一溜烟的到了明月所在的侧院。
推开门见到沐凡音的时候,百里老太师脸上的神略微僵持了一会儿。
“皇……后娘娘?”
他眼神四处扫过。
“明月公子不在。刚回府,府里的下人伺候他清理去了。”
“娘娘这是……为何而来。”
老者的声音微微的发着颤,显得很紧张。
“老太师不必多心,我只是作为明月公子的朋友,前来拜访老太师而已。”
难道真的不是央帝派来赶尽杀绝的?此刻老太师眼中的疑惑清晰可见。
“不是。”
“什么?”
“我不是来杀你的。”
“娘娘何出此言?”
“你以为我是央帝派来杀你的,不是么。”
“老朽无愧于心。”
“我只是想问老太师一件事。”
“娘娘请说。”
“我此刻倚仗的份不是北央的皇后,而是前与非门的阁主,仅存下来的那最后一个阁主。老太师,应该已经明白我的问题了吧?”
“恕老朽眼迟耳钝,不能明白娘娘的意思。”
“在老太师面前,任何多余的话都是废话。所以晚辈就直言以对了。请问老太师是否知道沐氏一族的后人所寄居的村落?”
百里克川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缓缓的说出,“那是属于北央帝王的私密。老朽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得知。”
“那么老太师是确定丝毫不知此事了?”
老者的目光很快的扫过凡音的脸,试图从她的表上判断出她到底有着几层的把握。
可是他看到的只有一层静谧的冷漠。
“老太师可知道我为何出城去寻找明月公子?”
“能够差遣动皇后娘娘的人,必定只有我们北央的帝王了。”
“那老太师是不介意我将明月公子直接交付给央帝了?”
老爷子终于动容了一下,“央帝要明月?央帝要明月做什么?”
“太师您觉得呢?”
“他要的,我都给了。更多的我也再给不起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我们百里一家!”
“为臣子,当以帝王先。既然百里老太师一事三主,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朝政的权衡。帝王怕的一是后宫干政,一是功高盖主,一是叛乱谋反……”
“老朽一样都不会沾。”
“可是央帝还年轻啊。央帝心思活络,又不是垂垂老者。”
“他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的央帝是曾经后宫中最弱的皇子。最弱的人一旦踏上的强者之座,必定心中不宁,需要手握实权,然而北央的实权一直以来都分散在朝廷各个大臣手中,央帝必须依靠大臣才得以稳固帝位。”
“娘娘!恕老臣直言,北央宫廷朝野之事,就像方才娘娘所说老臣已经历三朝三帝,教条烂熟于心,不必娘娘再来指点。”
凡音到底稚幼了些。在百里克川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我就看你能拿出什么手段来的施压下不仅有些着急起来。
这个时候百里明月洗漱干净了,清清爽爽的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子?”
“沐……”姑娘两字硬生生吞了下去,“皇后?”
老太师顺势一拱手道,“娘娘若没有其他的事,老臣就先告辞了。”
百里克川一贯的不卑不亢,谦卑却又不失风度,凡音明显感受到自己占了下风。
她在老太师即将开门离去前的一刻,忽然拂而起,从后一把扼住了百里明月的脖颈。
明月本能中要反抗,却听太师急喊道,“娘娘呀!我答应了,请您手下留——”
“你们到底在我进来之前谈了什么?老爷子,您答应了她什么?”
凡音这才松开手,一边替明月捋了捋被她揪的褶皱的后衣襟。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过老太师,眼神中警告意味甚烈。
只要她愿意,百里明月随时都在她的手掌中。
“明月,你先出去!”
“什么?”他试图顽抗,但在老太师的厉眸下还是退缩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凡音和百里克川两人。
“娘娘,老臣有一事相求。”
“百里太师不必怀有顾虑,我实在也不想伤害明月公子。明月公子天纯善真,且是小爷难得的挚友。”
“所以娘娘此番是为了司小爷?”
凡音想来也不必瞒老太师了,老太师心思缜密,她不是为了央帝,那只有为了司幻莲了。
“是。”
“那娘娘可得小心央帝了。”
百里太师语气中话里有话。
“实不相瞒,凡音与央帝之间其实并无感,只央帝以沐氏族人命相挟,凡音为与非门的阁主不得违背。”
老爷子早有所料的点了点头,“娘娘可清楚了与非门是怎么被灭门的?”
“是先帝。是先帝收买逍鹰派的人。”
“那是因为先帝已经预感到与非门于他不忠了。”
凡音虽是阁主,却不在元老院之中,许多纵琴阁的内务也是透过玄鹤打理,不得不说的确有些失职。
“先帝虽然对与非门怀有防备之手,但所作所为还是为了北央,却不料他的子嗣……”
老太师眼神中流露出的惋痛之色,令凡音深深的不安。
难道谡毕渊比她想象的还要的沉深计?
“老爷子有话但说无妨。凡音保证,今走出百里府大门,便当什么都不曾听老爷子讲过!”
“央帝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司小爷了。为了彻底铲除司小爷,央帝不惜牺牲北央的利益,出卖央朝子民。”
“难道央帝联合了外族?!”
“央帝宁愿放弃北央的第一要关苍筑,也要将司小爷置于死地。”
“!!!”放弃苍筑?
百里克川沉痛仰头长叹一声。
他一事三朝帝王,为北央子民,心系北央天下。
可是如今的帝王心思却不在正道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事主了。
“娘娘,老臣还有一事不明。先帝在世时已准备让十二皇子继位了,据老臣所知那先帝曾召唤娘娘入宫,应该是早已有所安排。为何央帝会突然找到老臣,并告知已得到与非门余部势力支持?”
凡音脑中灵光一闪,“太师那个时候是否还未决定支持央帝?”
老爷子一拂袖,“老臣从来不支持任何一位皇子。何况那是最不得势的六皇子。”
谡毕渊这手借鸡生蛋非常冒险,他明知自己手中并无任何权势和支持,却空口所说自己得到了皇城中诸多重臣的暗中扶持。
连作为北央帝王命脉的与非门仅存的阁主都站在了他的一边,因此在他走上朝之上的那,底下便没有了丝毫反对之声。
可他自己心底其实是慌的一匹吧。只要有一个人提出反对,随时都会遭到群起攻之。
“娘娘,老臣已做到知无不言。”
“太师放心,我会暗中送明月公子出城。”
“难道央帝不会起疑心?”
“他没有时间起疑心了。”
“怎么?”
“西荒的部落军不是已经进入北央了么。”
老太师脸上的神微微动了动,他显然早已知道了。
恐怕朝中大臣得知此事的不在少数,然而却没有一人将此事上报央帝。北央帝王到底有多孤单可想而知。
凡音在太师府中留宿了一夜。
百里明月也与府中的家人团聚了一夜。
次天一亮,老太师就亲自前来送别自己的长孙。
“明月啊,你这次一走不知归期何处。爷爷知道,从小到大你都不满我和你父亲框定了你将来的仕途,你的心思从来不在朝野权臣之上。你说过你宁愿生在乱世,择明君而事之。既然如此,以后你的路,就自己走去吧。”
“老爷子你不管我了?”
百里克川宽容的笑了起来,“明月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有着大智慧,你识人的眼色或许在我之上。只需假以时,你的功成也会在我之上。”
“老爷子。”
百里明月径直跪在了老太师的面前。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明月从小顽劣,给爷爷和太师府都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明月不能在爷爷边随伺候,深感愧疚。”
“好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爷爷,我有了心仪的女子。”
“……”这个时候真的合适吗?老太师十分无解自己长孙的思路。
“孙儿希望得到爷爷的祝福。”
“是你养在小巷里那姑娘么?”
“……是。”
“好了。你不必告诉我了。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爷爷是答应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子孙在外家规有所不劝。你好自为之便罢。”
看着长孙少爷一席便衣隐匿而去,仲伯走到了老主人的后,“老爷子,您就真不管长孙少爷了?”
“寒冬将至了啊,阿仲。现在只有分盘拨食才能博得一线。”
凡音一席素装走在华永道上,目色慎重一步步走向央帝谡毕渊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