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皇城平走在街上的人也是极少的。
除非出了个大晴天,大家都挤在一起看太阳。
但是今儿里大街上的人尤其闹,而且一个个火气尤旺。
“听说朝廷拨下来的济粮没有了?”
“连花布都没有了!”
“柴米油盐!统统都没有了!”
“这怎么闹的?!百里大人知道这事么?”
“是不是宫里头的那几个又不安生起来。赶紧告诉百里大人去呐。”
“就是百里下令的……”
“什么?!百里大人不管我们了?”
……
梵尘瑾在大街上走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悲凉与萧条。
百里明月省下了钱不干别的事,就养兵,练兵,屯兵。
明月是个政客,但并不是军事家。
因此提议让梵尘瑾留下来,暂时帮助他。
梵尘瑾想了一想也有道理,而且她也有隐忧沐涯泊会暗中对百里明月不利。
一旦沐涯泊意识到明月的行为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随时可能令百里明月消散在无形中。
顿时皇城中的人都知道了百里府重新门楣擦亮了起来。
里头住了客人,已经很久显得毫无生气的百里府夜晚终于有了灯火。
兵及本来就是富家子弟,富家子弟显闹。
家中突然来了客人,就忍不住想要把百里府最鼎盛时期的气势拿出来。
梵尘瑾到不想让他铺张浪费,尤其是不太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借住在百里府中。
白天的时候相对于安全所以无牙也不太留在府里,跟着他大哥到处跑。
晚上的时候顺夕则与无牙一起回来。
有他们两个在,丝毫就不必怕沐涯泊的刺客了。
这天兵及大概是看梵尘瑾终闭门不出,出去走走也就一会儿又躲回来了。
于是也出于好心,居然请了红楼的戏班子。
“回家给小娘子唱唱曲儿,解解闷。”
梵尘瑾一听到院子里起了锣鼓声瞬间惊了。
阿巫前辈也出去布药救人了,院子里就她一个人。
她摸索着走出去,就看到人丁兴旺,众多人手忙脚乱搭着戏台子。
“兵及?”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找到。
于是问了个搭台子的大爷,大爷说兵及小哥出去买酒了。
梵尘瑾冷汗瞬间滚落下来,这位小哥心可真大。
她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跟前,瞅着那伙人搭着台子。
一直到天色快暗了下来,院子里也愈发冷了。
梵尘瑾有些坐不住,心想也不是她的府邸,既然百里明月都放心脱手给兵及。
兵及又丝毫不在乎有外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她还瞎心个什么劲。
正准备搬了椅子回房间烘暖炉,就听到后的人群吵嚷起来。
好像是有关工钱的事。
这一提到钱,梵尘瑾溜得更快了。
说了好听是给他们这伙客人解闷的,说白了就是兵及自己好闹。
平时府里就他一个人,百里明月是常年不顾家的主儿。
他找不到理由大张旗鼓。
这前脚才回到屋子里头烘烤在暖炉边续了命,后脚就有人跟着来敲房门。
大抵是刚才见着她影了。
知道这偌大的百里府里就她这一屋是有个活人的。
敲了一会儿,梵尘瑾不做声,那人大抵是要准备放弃了。
“我们还是等兵及回来再说吧。”
“他要是天黑了还不回来,我可不管,我就要搬空他这府邸了!”
“老张子,你这话可就不敞亮了。百里大人是什么人呐!百里大人是忧国忧民的父母官。是真正把北央百姓供在心里的朝廷大官,今天别说许了你银子,就是不许你银子,你这活也得白干。”
“拉倒吧!要白干你自己白干,拖着我们这一队人是给谁显好呢。我不管呐,说好的钱,一文都不得少!”
……
外头又稀里哗啦的一阵争吵。
突然又有人来敲门了。
梵尘瑾犹豫了片刻。
那些都是皇城的百姓,都是普通的工人,这种严寒的气候下揽点活不容易。
兴许这时候倒也未必非要到钱,只是希望听主人家一句许诺。
不会白了今的工分罢了。
这才开了门,一个黑影一闪而入。
梵尘瑾屏气后退,动作到底是没有对方快。
“你就是纵琴阁阁主?”
此人的声音很紧张,有些撕裂的预兆。
可能是纵琴阁的名号太根深蒂固了,所有人印象中的纵琴阁都是下手凌厉。
在眨眼间让人见血封喉的。
“你是掌琴的人?”
“有句话,有人让我带到。音阁主还是乘早离开皇城。北央的皇城,与你无干。”
梵尘瑾冷笑了一下,威胁她?天底下能够威胁她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呢。
“虽然朝廷没有军队,但是朝廷有的是杀手。或许音阁主不会把我们的威胁放在眼里。可是苍城城主的家人却未必有阁主这份将勇之心。”
梵尘瑾脑中一紧。
沐涯泊是疯了?居然用司幻莲的家人来威胁她。
他这是要与苍城为敌了?
无牙和顺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搭建戏台的工人们还在呼和叫嚣。
无牙正要往内院去,顺夕突然一把抓住了他。
“怎么了大哥?”
“刚才有个人……”
“这里都是个人大哥!那个兵及就是个纨绔子弟。”
“不。有人从夫人的房里出去了。”
两人奔到梵尘瑾房门口的时候,梵尘瑾正好开门出来。
“回来了?”
“姐姐,刚才可有人?”
“有人。”
无牙和顺夕都脸色一变,“姐姐你没事吧?”
“要有事的话你们现在见到的就是尸体了。”
梵尘瑾蓦然看向顺夕,“顺夕,今夜开始你就夜守着百里明月吧。”
“怎么了夫人?”
“刚才来的人问候我,说我如果三内不离开皇城,就要拿昶广将军府的人命祭刀了。”
“那……我们是否要立刻派人通知小爷?”
“还不急。”梵尘瑾嘴角冷笑,“我量他们动作也没有那么快。”
“姐姐是有什么打算?”
“本来他是我师父。我误会过他一次,以为他叛出师门了。所以有愧在先,处处忍让。”
顺夕看着梵尘瑾,“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只需要看住百里明月就好了。北央可以没有央帝,但是北央不能没有百里明月。”
梵尘瑾想起了那个孩子的玉摇,救救我们……
沐涯泊是个非常谨小慎微的人。
尤其现在居高位后更加深居简出,边总是围绕了不止一个的门徒。
且各个都是高手。
而且当年梵尘瑾将皇城的琴门交由他打理之后他就遣散了所有原本属于纵琴阁的人。
纵琴阁的人未必会忠于梵尘瑾。
但只要有一个忠于梵尘瑾,对他来说就是威胁。
因此剩下的人十有都是原本他带走的掌琴门徒。
梵尘瑾想过用无牙刺杀沐涯泊。
可是一来沐涯泊本功夫不弱,他住的地方又重兵把守。
她不希望无牙冒任何风险。
于是看向了阿巫前辈。
明的不行,就用暗的。
可怜阿巫前辈一生制药救人,都是良药,此刻却要开始制毒。
“前辈,药我必须亲自随携带。沐涯泊生多疑,任何旁人他一定会加以戒备,不得近。”
阿巫非常的反对,“小音,你的子无需我多说。一旦被发现,你根本没有回手的余地。”
“因此毒药必须一击致命。”
“可你准备怎么回来?”
……
梵尘瑾料的没错,她要见沐涯泊只有孤赴会。
沐涯泊正在摆茶。
“音夫人啊,进来坐。”
梵尘瑾不有些服气他。
“师父啊,那你派去问候我的人,是捉弄我的吧。”
沐涯泊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惶然抬起头来怔怔看了她许久。
“你倒是很久未曾喊我一声师父了。”
“那是我以为你我都已经不再是与非门的人了。”
“一为师终为父。”
梵尘瑾笑了笑,“若师父真要为父,我倒也不反对。”
沐涯泊蓦然想起了梵彦笙。
那是她的生父。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听说你准备动回苍城了?”
“是。明就走。”
“也好。那为师就以茶代酒,与你送行了。”
梵尘瑾走近沐涯泊的时候,沐涯泊突然起了。
目光冷窒的凝视着她。
“小音,你是我在苍城王府看着长大的,你可千万别与我玩花样。”
“师父您这话从何而来。”
“你这一外袍煞是凌厉。”
“我自释魂琴反噬之后体质大伤,师父你也不是不知道。体虚畏寒,服饰沉厚有何不对?”
沐涯泊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
可看着就是觉得不对劲。
听门卫说梵尘瑾这一路是自己走来的,在门外并未看见车马。
按照她所说体质羸弱,不是应该马车送至门口才对。
“小音,你既然要离开了,就安安心心的走,不要再有什么忧心的事了。”
“我是没有什么需要忧心的。既然师父和百里大人都许诺了我不再为难南陵国,也不会迫使南陵国连年进贡,我就已经满意了。”
“你见过央帝了。”
“是啊。那个孩子……有些央帝的样子了。还是师父教导的妥当。”
梵尘瑾说话的时候还是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而沐涯泊一步一步谨慎后退。
“你何不坐下喝茶?”
“也好。”
她坐了下来,沐涯泊看起来有些放心了。
却还是站着,并不肯坐在她对面。
这个丫头心狠手辣,纵然眼下功力全失,沐涯泊还是不愿冒险与对。
梵尘瑾喝完两杯茶后就起告辞。
一直到她喝完茶,沐涯泊始终站在离小茶桌边不远的窗口。
梵尘瑾退到门边,他才缓步送了出来。
她两手交叠深深的一拂。
沐涯泊惊住了。
“师父您说的没错,一为师终为父。是小音先前僭越了,还烦请师父后好好扶持央帝,保住我沐氏一族。”
这番话有些说中了沐涯泊的心坎。
在他眼里无论沐香珺,还是沐流光都是自负且骄纵的女子,根本目无族人,丝毫不识大体。
沐氏一族最终仰仗的人还必须是他。
被压抑多年的沐氏族人终于到了抬头的时候了。
整个北央都要屈服在沐氏的脚下。
“小音你为沐氏所做的贡献,沐氏不会忘记。”
梵尘瑾跪下叩拜的时候,左右袖袍翻飞。
沐涯泊虽然深深不解,还是本能的上前去扶了她一把。
待她一站起,立刻又往后退去。
梵尘瑾笑了一下,“师父又何必畏惧我。”
“你是毁了幽魂琴的人。”
“毁了掌琴镇阁之器幽魂的人是沐凡音。而沐凡音已死,师父不必再有所牵掣。”
从进门到离开梵尘瑾的姿态一直是卑微的。
可是她却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沐涯泊越是心有戚戚。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顺从的人。
沐香珺的孙女,不可能是个顺从的人。
到底哪里不对劲?
梵尘瑾默默的走出了沐涯泊的府邸。
她走的很慢,让气血流淌的也很慢。
她对阿巫前辈说,要一击致命,才足以击倒沐涯泊。
可是阿巫前辈却给了完全相反的提议。
让他慢慢的死亡。
只有足够慢,她才有机会自救。
要让他以为她是完全无害的。
那衣袍中的粉尘只有在大幅度抖动的时候才会相互交融。
只有两个衣袖中的粉尘完全相触,才会真正致命。
人会慢慢一点点的吸进去,但是没有感受。
直到最终全肢体麻木僵硬,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梵尘瑾一人走到了结冰的湖面,用小石块凿开了一条裂缝。
踩碎。
然后褪下上的衣袍一件一件的扔进河里。
药粉会融于冰水。
失去原本的药力。
为了不要让周围的人误吸入,她一路都走的很小心,避开众人。
虽然阿巫前辈说过只有两种粉末交错的时候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可是她不需要任何无辜的陪葬者。
在他们约定的小溪旁,梵尘瑾已经退尽了衣衫,只留下一层底衣。
体已经冻得麻木。
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阿巫和无牙在那里等她。
她事先含着避毒珠,但是一路上必须让沾染到上和头发上的粉尘散尽,她才敢靠近边的人。
在阿巫和无牙的注视下,她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溪水中。
整没入,直到发丝也消失在水面。
无牙急促的看着阿巫,直到阿巫一声,“可以了!”
两人飞奔过来,从冰冷的溪水里将她拖了上来。
梵尘瑾被阿巫和无牙扛回去后昏迷了好多天。
期间沐涯泊府邸发生了一件大事。
整个府邸的人都发生了中毒事件,其中沐涯泊的毒最严重。
在太后派来的御医的积极救治下,除了沐涯泊以外其余的人都被救了回来。
虽然伴随着一些聋哑、眼盲、肢体瘫痪,但都保住了命。
御医怀疑是食物中毒。
毕竟要让整府的人中毒还是有些蹊跷的。
太后隆重置办了沐涯泊大人的后事。
作为央帝的恩师和宫廷的第一护卫,沐大人功不可没。
只有百里明月隐隐忧虑。
他在梵尘瑾的房外来回踱了好久的步了。
踱的无牙都头晕起来。
“我说百里大人,您不是忙着么,您忙去吧。”
明月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巫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百里明月一张要吃人的脸。
“梵尘瑾没事吧?!”
“好些了。”
“好些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阿巫被他话里的怒气惹到了,冷冷的看着他。
明月意识到对长辈的语气不对,“前辈不要计较,我也是心急。若她在皇城里出了事。恐怕阿莲他……”
阿巫总算是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百里大人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了。
“放心吧,大人。若是小爷来问责,我和无牙一力担着。这是我们和音夫人商量好的事,不会连累大人的。”
“不不……前辈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阿巫不理明月,径自走了。
明月摸了摸后脑勺。
这也不能怪他,阿巫虽然年长可看着还是个年轻的女子,百里明月本就是戏谑的格,一开口就容易崩。
顺夕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无牙,无牙立刻心领神会跟了上来。
“大哥?”
“夫人醒了么?”
“还没有。”
“看来我们要夜守着夫人了。”
“城里出事了?”
“沐涯泊手下的那些门徒。他们开始疑心他的司死因了。早晚会发现夫人摆放过沐府的事。”
无牙有些不甘。
“与非门没有了以后,是姐姐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师门中人。她甚至还给那些宁愿要离开的人分发钱财,让他们好生活下去。为何这些人最终效忠的反而是沐涯泊那个老狐狸。”
顺夕摇了摇头,“现在留在皇城的琴门中人全部都是曾经掌琴阁的人。与非门门徒只认阁主。他们当然不会认纵琴阁主。”
“对了还有一件事,夫人是不是提过沐涯泊用小爷的家人威胁过她。”
“是啊。但是姐姐说暂且不用顾忌。”
“坏了!”
“怎么坏了?那老狐狸都死了。”
顺夕沉的看着他,“你是把与非门的规矩都忘了?只要任务在,哪怕师门灭了,依然要完成最后的任务。”
“啊……”
无牙目光中这才闪出一丝恐惧。
“我们现在通知小爷还来得及么?”
“只怕完了。现在只希望昶广将军府的人能够吉人天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