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领袖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谢绾。谢绾装作痛苦挣扎了一番,叹口气说道,
“诸公恕我太年轻狂悖,我对刚才无礼的冒犯感到抱歉。卡尔十四世陛下终其一生都在想如何让瑞典免遭俄罗斯威胁,他认为以贝纳多特家族与法国的联系,只有建立瑞法邦联才能有效抵御俄罗斯,只可惜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未能成功。他很爱他的儿子,不想让他儿子面临俄罗斯的威胁,基于此,卡尔十四世陛下临终前,曾有三个方案来安排瑞典王位。其一就是彻底放弃,让奥斯卡殿下回法国度过平安的一生。”
一听卡尔十四世有政治遗嘱,议会领袖们纷纷又回到座位上。
“其二是由奥斯卡殿下继承他的全部王位,兼任瑞典与法国国王。其三是由泰瑞斯夫人兼任法国和瑞典国王,奥斯卡殿下担任两国王储。”
谢绾扫视了一下众人,发现他们都比较平静的在听自己说,看来有门儿,于是接着说,
“只是我作为下层贵族,在乎家庭和亲情,才狭隘的认为作为国王压力过重,自认为为奥斯卡殿下着想,应该放弃王位。但此时想来,卡尔十四世陛下的嘱托我应该全部说出来,让殿下和诸公决断。”
谢绾刚才一通狂喷,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又把游说议会领袖们的话说出来,在气势略占上风的情况下引出这三个选项。但他也是在赌,其一,赌瑞典人在乎王储,这个赌对了,所以瑞典人跟他谈条件;其二,赌瑞典人在乎俄罗斯,其二,赌瑞典人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对付俄罗斯。
不过实际上可选项只有两个,奥斯卡放弃或者接受泰瑞斯夫人为女王,瑞典人清楚的知道此时的奥斯卡不可能继任法国国王。
瑞典人讨论的时间很长,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一开始争论很激烈,后来争论越来越小,逐渐有一方控制了局面。谢绾的内心也越来越紧张。职场谈判最忌讳就是没摸清对方底牌却坚持要求,谢绾对瑞典官场并不熟悉,只能靠零星的资料猜。
他对谈判破裂没有准备,到时候可能真的只有把奥斯卡带回法国交给泰瑞斯夫人,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小命。正在谢绾焦虑的时候,一位年轻议员站起来,刚才他是争论其中一方中最激烈的一位,他说,
“男爵先生,如果卡尔十四世陛下只给了这三个选择,我们选择放弃。我们会另外选择一位瑞典国王,愿奥斯卡殿下与男爵先生好运。”
这个谈判结果让谢绾傻了眼,但他又不能马上表现出来,只能强撑着微笑点头,转脸对奥斯卡说,
“殿下,我明天就跟泰瑞斯夫人联系,正式邀请您前往法国。”
奥斯卡倒是挺高兴,兴奋的点点头。看来一旦决定要返回祖国,他还是很开心。谢绾有点丧气的坐在一旁拨弄着手边的银质茶具,脑子里胡乱的想着该怎么交差。
奥斯卡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
“什么时候也要前往挪威国民议会去做一次沟通吗?”
谢绾听到这个,心里一动,怎么忘了这茬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赶紧郑重的回答道,
“不用沟通,挪威是你父亲亲手征服的,你父亲也长期不在挪威,一切如旧。你以正常程序宣布继任挪威国王就行了,不耽误回法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刚才那位年轻议员马上说,
“挪威仍然是瑞典的,奥斯卡殿下必须同时放弃挪威国王的王位。”
谢绾反驳道,
“挪威与瑞典是共主邦联,并不是瑞典的一部分。奥斯卡殿下当然有权力选择放弃或者保留。挪威又不面临俄罗斯威胁,奥斯卡殿下当然可以保留。”
接着谢绾又看了一眼面前脸色骤变的议会领袖们,撇撇嘴说,
“先生们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我相信如果你们要干涉的话,就是与法国和挪威为敌。”
本来在之前的问题上,瑞典议会领袖们就非常犹豫。现在面临失去挪威,瑞典就变成了东西被两强夹在中间,这日子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那些主张接受瑞法邦联的议员们本来已经服软,这会儿又开始争论起来。谢绾见事情有转机,稍微松了口气,站起身,对奥斯卡说,
“殿下,今天能不能就到这里?各位先生可能还有些事情要讨论,我们……”
突然一开始那位年长议员站起来打断谢绾道,
“我们可以接受泰瑞斯夫人为女王,但我们需要重新订立一部关于议会的法律以限制女王的权力。”
谢绾心里一喜,反正泰瑞斯只让自己帮她做女王,至于女王有什么权力,自己可控制不了。当然他并没有直接答复,而是皱起眉头,
“这个方案,是陛下临终前的建议,泰瑞斯夫人原则上答应。但具体要什么样的方式,我还需要请泰瑞斯夫人自己做决定。请各位给我一点时间。”
这场临时会议散场时,那位年长议员悄悄走近谢绾,把他拉到一边。问道,
“男爵先生,这次您来的本意是替泰瑞斯夫人做说客吧?”
谢绾已经注意到,在刚才议员们的内部争论中,这位年长议员应该是支持瑞法邦联的一方,一开始是被压制的,后来因为挪威问题才翻了盘。想来至少有一只脚在自己的船上,既然已经看穿,又没有公开指责自己,应该是有利益在其中。
于是谢绾答非所问的低声回答道,
“天高皇帝远,理屈要价低。”
然后又冲着老头儿眨眨眼。年长议员愣了一下,咂摸了一下这话,继而心领神会,点点头离去。
三天后,瑞典议会正式通过了一个叫做《议会法》的大纲,更加严厉的限制了王权。其实英国的君主立宪也是这样,在君主的一次次理屈中逐渐被议会夺去了权力,政治不过是讨价还价的交易,保守主义“日拱一卒”的作风,泰瑞斯夫人和瑞典的政客们应该都心知肚明。
谢绾将谈判过程、对奥斯卡承诺、瑞典议会态度等事情连同《议会法》大纲,写了一封长信给泰瑞斯夫人,请她自己决断。
又过了两周,收到泰瑞斯夫人回信,一切如谢绾谈判的结果操作。她正式致函奥斯卡,邀请奥斯卡在方便的时候动身前往里尔,并会向比利时、卢森堡议会建议由奥斯卡接任君主位置;又致函瑞典议会,建议由自己以卡尔十四世遗孀的身份接任瑞典、挪威国王并接受包括《议会法》大纲在内的所有瑞典涉及王权法案。瑞典议会也程序性的做了一次表决,接受泰瑞斯夫人的建议。
这才让谢绾松了口气。总的来讲自己答应泰瑞斯夫人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至于法国怎么收拾内政外交的烂摊子,与自己无关。在与奥斯卡道别后,他身心俱疲的启程返回鲁尔堡。
此时已经是1819年7月。谢绾抵达鲁尔堡后,当天便强打精神开始正常办公。这天稍晚些时候,谢绾在办公室里看到朱莉的神色有点不大好,又想起自己答应路德维希亲王的事,觉得很棘手。于是没话找话的问朱莉,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朱莉本来正拿着一叠材料要跟谢绾汇报,听到谢绾问他,放下材料,叹口气说,
“卡尔·冯·艾贝尔阁下遇刺了。”
谢绾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便询问起来。朱莉接着说,
“他是一位亲犹太人的政治家,是拿骚公国政府主席,他被一个叫做卡尔·洛林的民族自由主义药剂师行刺未遂,然后这个刺客在监狱里吞食了玻璃渣死了。”
卡尔·冯·艾贝尔是法国新教徒后裔,此时还不满四十岁,是一位年轻有为的自由主义政治家。他被同为自由主义的卡尔·洛林行刺,唯一原因只可能是反犹的民族主义倾向,这正是自由主义阵营中,民族自由主义与宪政自由主义内部矛盾的集中体现。
谢绾有点吃惊,这种行为有明显的反犹倾向,而且很可能有后续反应,怪不得朱莉焦虑。这让俩人都陷入了沉默。朱莉在想什么谢绾并不知道,谢绾是在想,即使不是因为路德维希亲王的要求,自己或许也应该立即与犹太人划清界限了,因为德意志地区的反犹主义就要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之一。
实际上,谢绾作为名义上的清国人,在这种民族主义浪潮中,要做到独善其身也需要费很大劲,更无法承受犹太人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