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勾肩搭背,大笑着离去。
辛弃疾有诗: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阿水不是行伍出身,也从未想过上阵杀敌,他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做一个小人物,挺好。喝醉酒时,他与殷笑笑开始舞剑,起初只是虚招,几番折腾,酒意上涌,剑剑杀招。
或许是下个月的武林大会,或许是一年后,或许是几年,他总得要和李若文生死相搏。不是为了他自己,阿水当然也想自己的一生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但李若文吞并峨眉,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江湖上已经没有人能打败他。
阿水当然也不能。
但他愿意去尝试。
知道必死,所以没人敢向李若文挑战,但阿水岂非早就死过很多次。再死一次又何妨。殷笑笑擅长飞刀,天下武功却大多是相通的,他的飞刀绝技天下无双,所以他的剑法便另辟蹊径,有着普通剑招所不及的妙处。
二人拆招,已没了招式,或者说已经脱去了招式的形。这便是剑意,剑意和剑招本就相生相长。由剑招生剑意,由剑意使剑招更妙。这一晚,阿水和殷笑笑的剑法突然更上层楼。
但他们的剑法还未绝顶。
要想打败李若文,无疑是痴人说梦。
聂桃自外奔进:“别打了,有人来了。”两剑突止,剑意仍旧纵横,这一战,酣畅淋漓。
来者是拉二胡的老人,二胡咿咿呀呀响,阿水是早就听惯了的。毛二爷走进院子,收起二胡,声音苍老却有力:“阿水学过很多剑法,所以招式便容易乱。武功一道,在精不在多。李若文只学武当剑法,所以到了巅峰。江湖上还有什么剑法能在武当剑法之上?”
阿水摇头:“近百年来,武当人才辈出,武当剑法经过他们琢磨,几乎无懈可击。”
毛二爷并不否认:“李若文本就天份极高,他使剑不同常人,常人拘泥于剑招,他却只顾剑意,剑意到了,剑招便油然而生。这才是真正的无招胜有招。无招胜有招是武当太极剑的奥秘,我们哪里能懂,但这个道理却是可以琢磨的。你学的剑法太杂,难道就不能把剑法忘了,重新习剑?”
阿水皱眉:“忘了?”
毛二爷开始转身,右手微提,二胡即将拉响:“这是烟雨楼楼主让我转告给你的,希望你能好生练习。忘记招式,才能学到招式。”
毛二爷走出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阿水喃喃道:“忘记招式,才能学到招式。这句话好熟。”聂桃皱眉道:“招式忘了还怎么打架,再说了,记在脑海里的招式怎么能忘?这老头儿八成是疯了。”
阿水忽然大笑:“不,他没疯。疯的是我。我本该早就看出来的。”
殷笑笑难得皱眉:“看出什么?”
阿水伸手拉过二人,笑道:“烟雨楼楼主不是他人,正是我的师父。昔年师父教我武功,便是让我忘了所有招式,教我的也不是招式,而是如何把人摔在地上的法门。”
聂桃不解:“你师父?李若文?李若文教你怎么对付李若文?”
阿水笑得很开心:“我还有另外一位师父,他是少林高僧,爱喝酒,爱吃肉,爱在山下溪旁偷看妇人洗衣。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是烟雨楼楼主。”
江湖上的事,总有一群人喜欢四处打听小道消息,然后以最快地速度和最夸张的话传出去。阿水三人酒醒时,他们力战丐帮群豪,在李若文手下全身而退的消息就传遍了成都。
这当然不是好事。
如今的江湖,个个都想争着向李若文献殷勤,能够抓住阿水或是杀了他,无疑可以在李若文面前立下一个大功。
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照在脸上,舒适,惬意,懒洋洋地。阿水不想动,嘴里衔着一根野草,漫步在街道上。很难有机会和时间看关心周围的风景。
清晨的街道少有行人,笔直的青石板路遥远的延伸开去,路的尽头是迷离的云雾,似乎是一座山。阿水对成都已经非常熟悉,少年时流落街头是在成都,青年时逃难途经成都,中年时的生离死别,亦是在成都。
在云雾袅绕的远方,是青城山。
关于这座山,有着很多的传说,有长生不老的仙人,有貌若仙子的少女,有立地成佛的高僧······
阿水不信,他曾到过青城,以前的青城派高手辈出,剑法诡异异常,在武林中谁提到青城派的高手,人人都会竖起拇指。而如今,青城派却只剩几个小道士,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如今天下各派都依附武当,唯独青城派仍旧偏居一方,这倒不是因为青城派的道士不与他人同流合污,而是李若文昔年与青城派有偌大仇隙,如今的青城派又可有可无,武当根本看不上眼。
阿水眯着眼睛,看着云雾袅绕的仙山,深深叹了口气。
随着这一声叹息,青石板上便传来脚步声,八人并肩而来,身材硕大,手里武器各异。他们有的已须发如银,有的两鬓斑白,有的看似还年轻。
但阿水知道,他们八人中,最年轻的都已是六十岁。
阿水生来自负,受过不少挫折,眼里更是看不起旁人。见了八人,他一揖到底:“见过几位老哥哥。”
他们是结义兄弟,是阿水的女儿剑心的师父。
八人却笑不出来,面目严肃,当中一老沉声道:“能见到你自然最好,剑心很聪明,已经学了我们不少功夫,我们临走前,也已经将我们毕生所学写下来,放在剑心的床下。你找到了她,就带她回去习武。”
阿水皱眉:“她跑了?”
老人终于露出笑意:“她和你很像,重情重义,他想你,这便是骨肉相连。你一定能找到她的,好好待她······我们八个除了她再无传人。”
阿水眉头更紧:“你们要去哪里?”
老人抬眼,望着远方的一座高楼,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有不舍不甘的哀愁,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他不说,阿水已经明白,他叹口气:“你们真要去?”
老人点头。
阿水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老人点头。
阿水道:“好。我们一起去。”
老人摇头。不再说话,大步往前走。阿水伸手去拉,却终究没伸出去,颤声道:“我······给八位哥哥收尸。”
和李若文斗,不是九死一生,而是没有生还之机。阿水也想去送死,但却不能死,女儿下落不明,还等着他寻找。这江湖,或许已经离不开他了。
成都最高的楼叫“手可摘星辰”,传闻站在楼上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这当然是假的,没有人知道天有多高,没有人知道星星其实是摘不下来的。但每个人喝了酒,站在楼上,总会产生手可摘星辰的错觉。
毛二爷已讲了阿水武学上的毛病,得改。可如何去改,阿水着实不知,这江湖已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哪里还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让他习武。他再次望向茫茫大山,青城连绵数百里,或许可以藏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