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
陆岐然没理他,将塑料袋塞进自己行李袋里。
程如墨白他一眼:“肯定是什么《花花公子》《男人装》,或者其他什么小黄书。男人不都看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嗯,我不但看,我还会实践。”
程如墨顿时被噎住,气鼓鼓地将《不如去死》拿起来,翻到中间。
陆岐然好奇:“你怎么不从头开始看?”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陆岐然一笑,将她笔记本拿起来,到桌子前面坐下了,拉开了窗帘,说:“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室内明亮起来,程如墨眯了眯眼,假装没听见,没理他。
陆岐然背对着她,很快打开了电脑,不一会儿响起一阵敲键盘的声音。程如墨抬头看去,他身影逆着光,周身似乎镶了层细细的毛边,让她想伸手去轻轻触摸一下。
程如墨失神了一会儿,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书上。
不知看了多久,安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敲门声,程如墨吓了一跳,陆岐然先她一步反应过来,起身去客厅开了门。
门外站着严子月。
严子月一惊:“陆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陆岐然没说话,侧身让她进来。
严子月进来边换拖鞋边往里面看了一眼:“我姐睡了?”
“没有。”陆岐然摇头。
严子月走到房里,望见程如墨病怏怏的模样,惊讶道:“你怎么啦?生病啦?”她将身上背着的一只墨绿色漆皮的背包放下来,在程如墨床边蹲下,“没事吧?”
程如墨瞥她一眼:“放心,死不了。”
严子月一笑,将背包拿过来,说:“我等会儿有个聚会,出门早了。聚会地点在这儿附近,所以我过来打下时间。”
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程如墨扫了一眼,却是一怔——那是一台崭新的苹果电脑:“你什么时候换的电脑?”
“上周末。”严子月将电脑打开。
“谁给你买的?”程如墨声音冷下来。
“反正不是让你买的,你操什么心,自然有人愿意给我买。”
程如墨脸色一沉:“严子月,年轻漂亮是资本,但不是让你拿来跟人钱色交易的。”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严子月噌地站起来,“谁钱色交易了?我男朋友愿意给我买难道我要拦着他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她瞥了一眼程如墨,“明明拿的工资也不少啊,抠抠搜搜的,也不嫌穷酸。”
程如墨不想理她:“你给我滚出去。”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程如墨气得抖,当即就要从床上起来撵人,陆岐然上前来将她按住了,转过身对严子月说:“严小姐,你表姐现在不舒服,你下次过来拜访吧。”
他声音平静沉稳,却隐隐带着让人不敢反抗的气势。
严子月往后退了一步,打量他一眼,似乎是在权衡利弊。几秒钟后,她“嘁”了一声,将电脑塞回包里,说:“以为谁稀罕来。”
陆岐然静静看着她。
严子月气鼓鼓地将包背起来,走出卧室。
“你别生气。”陆岐然拍了拍程如墨肩膀,有些话想问,犹豫了片刻,还是没问。
程如墨冷哼一声:“以后她吃亏了最好别到处去哭,空长得这么漂亮,脑子却是个鱼缸。”
过了半分钟,程如墨突然问:“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啊,她还没走?”
话音刚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严子月讥诮的声音:“我是说你怎么了,原来是打胎了啊。”
程如墨脸色一变,下一秒便看见严子月手里捏着张纸片走进来了。“你人流都做过了,好意思教训我?孩子是谁的?”严子月看了一眼陆岐然,又立即摇了摇头,“肯定不是他的,否则你打什么胎呢,直接结婚就好了。”她想了想,突然轻蔑一笑,“我知道了,齐简堂的吧?他不肯娶你,所以你只能打胎了?陆哥哥好气量啊,专程过来当接盘侠。”
程如墨抄起枕头朝严子月扔过去:“严子月,你说话放尊重点!”
严子月侧身躲开:“啊呀我说,是谁不尊重了?是你先说的我钱色交易吧,我即使钱色交易,也没交易出个孩子来啊……”
陆岐然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严子月手臂,将她往外带。
“你放手!信不信我喊了啊!”
陆岐然不为所动,将她带出了卧室,反手将卧室门关上,任凭严子月挣扎,也没松手,直到将她带到了客厅门口。
陆岐然刚一放手,严子月就将自己的手腕握紧,皱眉吼道:“你怎么这么大力气啊,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陆岐然紧拧着眉,神色严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出去乱说。”
“自己不检点还不让别人说,够清高的啊。”严子月故意抬高了声音。
“你随便说!”卧室里传来程如墨的声音,“你以为我怕你!”
“说就说!你看姨夫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陆岐然表情依然十分平静,他伸手打开了客厅门,淡淡说:“你回去吧。”
“啧啧,真够死心塌地的。你听我一句劝,她跟齐简堂不清不楚好久了,你真要跟她在一起,千万提防别让她给你戴绿帽子。”
“出去。”陆岐然冷声说。
严子月翻了个白眼,大步跨出去伸手将门使劲一带,“嘭”的一声巨响,房间又安静下来。
陆岐然立即走进卧室,见程如墨手枕在膝盖上,脸埋在臂间。他伸手将地板上枕头拾起来,拍了拍放回床上,而后在床边坐下。静了片刻,缓缓伸手,将程如墨揽入怀里。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
“你错什么,”程如墨声音哽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那我是共犯。”
程如墨半晌没说话,末了才从细碎压抑的哭声中传来沙哑的声音:“我说真的,我们别联系了。本来就是六年前的前尘往事,现在试也试过了,亏也吃过了,再这么下去也没意思。你这样的,也不缺个把两个女人,但我是真的得为自己打算了。”
陆岐然静了数秒,沉声说:“那你把我打算进去。”
程如墨动作一顿,立时愣住。过了一会儿,仍是摇头,艰涩开口:“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想法,看我流产了,觉得你有责任。你这人道德感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可结婚是要过一辈子的,你能靠着现在这点愧疚感撑到几时?过个一两年,你觉得不甘心了,要跟我离婚,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真把自己当我肚子里的蛔虫了,”陆岐然淡淡说,“可惜说得半点谱都靠不上,事情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瞎分析。”
程如墨没法了,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推开:“我累了,我想睡觉。”
陆岐然起身去给她绞了条热毛巾过来,程如墨胡乱抹了一把,背对着他,在床上躺下来。
她觉得累。心知自己嘴上说得好听,却很难丢手逃开。
大四那年下雪去找他,话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正是因为已经不喜欢了,所以才告诉他;什么这是一个人的事,并不期待他的回应。
这种事,如何不期待回应?所谓暗恋是一个人的事,只是一种文艺矫情的自我麻痹。一个人若是爱上一个人,自然会开始期待,期待与他恋爱,与他结婚,与他结合,与他生儿育女。
毕业多年,距离远了,这种期待渐渐变淡。经历了这样一场,痛到极点,反射性开始自我保护,渐渐地将这心思封存起来。如果邱宇是个靠谱的人,兴许现在全然是另外一番境地。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她走了千万里的路,却依然还在回忆里,从未走出。
都说人人都有过去,可她的过去全是陆岐然。
这真他妈的不公平。
休息了两天,程如墨身体活泛了些,精神也好了许多。回想前几天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比矫情。她在客厅里看电视,坐不住了,起身去观摩陆岐然做菜。
陆岐然正在切着白萝卜,刀工不怎么娴熟,不过看得出来平日里做菜并不少。
“以前实习的时候,没听说你会做饭啊。”程如墨斜靠着墙壁,好奇地问他。
陆岐然没看她,说:“崇城工作的第二年,我就把周围所有的外卖吃了个遍,实在吃恶心了,只能自己做。”
程如墨一笑:“架势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你倒是忘得快,明明不久前吃过热干面和馄饨。”
“那哪能体现你技术水平。”
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儿,程如墨说:“你下午几点的车?”
陆岐然手里动作一顿,说:“我跟组长多请了两天。”
程如墨沉默了一会儿,说:“何必费这个事,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我这会儿不赶紧鞍前马后,到时候你真退群换号码了。”
程如墨没说话,摸不准他这话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又站了一会儿,她说:“我晚上有个聚餐。”
陆岐然头也不抬:“推了。”
“家里的,大姨和舅妈都去。”
陆岐然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表妹呢?”
“她和我幺舅妈关系很好,舅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她肯定会去。”
陆岐然沉吟了片刻,说:“当务之急是不是该出去逛街?”
程如墨奇怪看他:“逛街干什么?”
“买身新衣服收拾收拾。”
程如墨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陪我去。”
“那你想让谁陪你去?”陆岐然停了动作,看着她。
“我没想让谁陪我去……”程如墨咬了咬唇,有些局促,“算了。”
陆岐然不说话,情绪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继续切菜。笃笃笃的声音里,他再没开口。程如墨站了会儿,心情有些复杂,仍旧回客厅看电视。
程如墨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不好。因为方才自己这么无意识一开口,实际上是希望陆岐然能安慰安慰她。以严子月的性格,今晚的聚餐必然凶多吉少。她有些害怕,所以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寻求依赖的心理。
她想果然是因为生病,人傻了也玻璃心了。
午餐是排骨萝卜汤、上汤娃娃菜、虾仁百合,还有个青椒炒肉丝。程如墨对陆岐然的厨艺的期待值很低,是以真吃了第一口,差点用惊艳来形容。
但面对她明显赞叹的表情,对面这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想领她情,只埋头吃饭,偶尔和她说一句话,表情也是不咸不淡。
程如墨有些心虚,但仔细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啊。两人没名没分的,就这么冒冒失失去见家长,多少说不过去。再说她此前一点风声没透露,刘雪芝陡然面对这凭空里冒出来的女婿,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程如墨想得挺乐,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岐然眼神锐利,望她一眼:“你笑什么?”
程如墨摇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见过叶嘉的家长吗?”
“我和她交往八年,你说见过没有?”
程如墨点头:“也是。”隔了一会儿,又说,“站在旁人的角度,觉得挺可惜的。”
陆岐然瞥她一眼:“你这人挺有意思,说话处处给人下套。我若说不可惜,你必然觉得我这人薄情寡义;我若说可惜……”
程如墨见他不往下说了,好奇问:“怎样?”
陆岐然一笑:“那得问你自己啊。”
“少自作多情了。”
“嗯,”陆岐然看她,目光如寒星明亮,“我自作多情,所以觉得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你说呢?”
程如墨脸上有些热,舀了一勺汤,作势要往他身上泼去:“呸。”
吃完饭,程如墨去睡了个午觉,睡到下午三点,起来洗头化妆。
“你暂时别洗。”陆岐然拦着她。
“不行,不洗我没法出门见人。”程如墨看他一眼,“没事,有吹风机呢。”
程如墨刚洗完从浴室出来,迎面便被一块大浴巾给罩住了,陆岐然仗着身高优势,摁着她的脑袋使劲揉了几下,方将她放开。程如墨差点没被憋死,立即将浴巾掀开,瞪着陆岐然,后者笑得一脸促狭。
“我说你几岁了啊,幼稚不幼稚。”程如墨看他一眼,去找吹风机。
她吹得慢慢悠悠,陆岐然看不过去了:“你先把头皮吹干。”
“你行你上啊,知道女生头多难吹吗?以为像你们男人,抓两把就能出去啊。”
“那得看脸。”
“……”程如墨简直无语,“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这么自恋。”
“这叫自信,”陆岐然笑说,“你现在知道还来得及。”
吹完以后,程如墨去卧室坐着化妆。陆岐然坐客厅里玩电脑,等了十五分钟,没见程如墨出来;又等了十五分钟,还没出来。他坐不住了,起身往卧室去。
程如墨正在画眼线,望见他进来,手一抖,线顿时歪了。
“你进来干什么。”程如墨抽出张化妆棉去擦。
“妖精画皮都没你这么慢,”陆岐然双手环抱靠着门框,“稍微化一下就行,你素颜挺好看。”
程如墨从来没被陆岐然这么坦诚称赞过,略有些羞赧,嘴上仍说:“你以为你看到的素颜就真是素颜?只是化得让你们男人看不出来而已。”
“这两天我看见的还不是素颜?”
程如墨顿时一惊,想起来自己这两天蓬头垢面的模样,只想一头撞死。“你快出去,我马上化完了。”她手里加快了动作。
陆岐然却站着不动,眼神分明非常认真:“让我看看。”
程如墨手又是一抖。
除了在美容院做造型,她从未在化妆时被男人这么注视着。她总觉得,化妆在男女之间是件极旖旎的事。汉有张敞为妻画眉,被皇帝问起,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唐代也有诗说“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都是小儿女情态,仔细想想那场景都有些活色生香的意味。
程如墨哪里还化得下去,匆匆扑了个定妆粉,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