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九月份,对这世上所有人来说,有满满三十天时间可以度过。但对我来说,却只有短短的一周。这一周仿佛一年一般漫长,又仿佛光速一般瞬息而过。一周后,我失去了对时间和这个世界的感知。
那一周,陪伴我的是暗无天日的书房暗室,冰冷的饭食,弗里斯曼那冷酷又威严的男声,以及他用这声线说出的,让人惊骇无比的话语。我的思想出现了两极分化,它们激烈地斗争,天人交战,短短一周,犹如置身地狱。
八月底,我接到调令后,很快收拾行李准备前往盖亚赴任。我的战友们都异常羡慕我,因为在一般的士兵来看,大将亲兵是梦寐以求的差事。先第一点就是几乎没有生命危险,其次福利待遇更好,更轻松。最重要的是,亲兵展的空间往往更大,无论是继续在军队混,还是转业,都能拿到推荐信。这就是一个镀金的过程,不少的军队高官,往往就是曾经当过一两年亲兵,然后被推荐到更高的位置上,从此飞黄腾达。
不过当时我已经觉出这调令有些非同寻常。按理说,完成任务后,我应该能抽身出来,不再涉足弗里斯曼的计划。果真如此,那么最该做的应该是将我尽量调离中央,最好到更远的地方军上,观察一段时间后解除对我的监视,这样我才是真正的自由。但是我却偏偏被调到距离中央最近的地方去了,这岂不是越陷越深?
即便如此,我心底依旧保留着微弱的希冀,期盼去做亲兵也是另一种安排,当个两年亲兵,或许会有更好的待遇,也算是参与计划的一种补偿。
我真的太天真了。
来到盖亚大将府第一天,行走在大将府的回廊之上,一切都很熟悉,没有变化。十三年前我曾在这里居住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想到十三年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回来。
放下行李,不及休息,我就被带去了大将府的书房。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弗里斯曼大将,初见面是在十三年前,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俊朗的军人,虽眼含睿智,气度沉稳,却免不了有些许年轻人的朝气和锋锐。然而到现在,知天命的年龄,唇上蓄了须髭,锋锐尽敛,一双蓝眸凝着幽沉深邃的光,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笑意却根本没达到眼底。积威已久,身处高位多年,一生都在权谋斗争中度过,我再次见到他时,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牧少尉,请坐吧。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喝杯茶。”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仿佛在接待一个刚刚远行回归的亲近属下。他没有端出长辈的亲昵态度,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他一直以我的伯父自居,还喜欢抱着我玩,现在却全然不同了。
我沉默地坐下,仆人端上茶盏,然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留下我们独处。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今春新茶,微苦回甘,清新旷远,是好茶,只是我也不知道多久没喝过茶了。
他站在我面前,仔仔细细将我打量。按理说,上司高官站着,下属坐着实在太过失礼,不过我却并没有站起身的意思。拘这些礼实在没意思,我这人说话不喜弯弯绕,就爱开门见山,直切要害。当年迫使我两位母亲分离,间接害死我长母,使我有家不能回,硬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孤儿,我心中对他没有丝毫好感,不去记恨他已经算是胸怀广大。这一点他也应该知道,此刻装着面上和善没有任何意义。不过他好歹是捏着我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有些话我不会明说,态度却是要表现出来的。
“长高了,晒黑了,也漂亮了。”他笑着评价道,说着绕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来。他理了理身上居家穿着的白衬衫和西服马甲,即便是在家中,一身衣服也熨得笔挺,一举手一投足尽显贵族风度,一丝不苟。
他拿起桌上烟斗架上的烟斗,埋上烟草,点燃,依靠着椅子缓缓抽了起来。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一人抽烟一人品茶,气氛颇有些沉闷诡秘。
良久,他终于说话了:
“我调你回来,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明,也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果然,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
“这件事,很重要,也很隐秘。关系到这个黑暗的时代能否终结,人类是否能开启一个新的社会局面。”他补充道。
若这话,是某个普通的人说出来的,我定要笑他中二病全开。但这话,偏偏是一个手握数十万大军,可以左右整个联邦命运的高官大将说出来的,那么它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能让弗里斯曼都觉得“很重要”的事,我不知我是否能承受其中的爆炸性内容。
“请等一下。”我打断他,并直接提出了我的要求,“我希望退出计划,这件事,你也不要说给我听,我不想听。我觉得,我们一家三口已经为你的计划付出太多,是时候收回点成本和利息了。”
他看着我,慢慢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从你进来后的神态和举动就能看出来,全身写着抗拒。”他道,“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你恨我是理所应当,我所做的事也确实不值得原谅。不过,你也别急着下结论。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母亲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你又会如何?”
“什么!”我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瞪视着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你的母亲没死。当年的工厂爆炸事件,是我让她做的。在爆炸生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工厂隐世了。”他道。
我只觉怒从心底起,快步走上前去,一掌拍在他的桌子上,激愤道: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十三年来,我都以为她死了!你安的什么心!”
他斜睨着眼看我,语气依旧平和:“她的身份需要隐匿,我这么做,是为了彻底断掉她与从前的身份联系,让人即便查到她假扮陈正,也会现她已经死了。同样,你的身份更加需要隐匿,我若告诉你她还活着,你又如何能老老实实呆在孤儿院里,不会想方设法地去找她吗?你们俩还没到碰面的时候,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便没有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