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锦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看着云裳就点点头,反正也睡不着了。云裳轻轻拍了拍掌,外头候着的花容就带着两个小宫女走进来,提壶、端盆、捧巾帕忙中有序。洗手净面热毛巾敷过脸,整个人都觉得从里到外毛孔都舒张开了。
“主子,陈德安问什么时候摆膳?”云裳都进来弯腰问道,胃口好的时候主子是吃了饭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胃口不好的时候,大都是回来后再用膳。以前自然不敢这么随意,过了膳食点御膳房可不等人。不过自从陈德安跟御膳房的岳公公说上话,这提膳的时辰就能随意些了,当然这也跟主子晋了位份有些关系。
“回来后吧。”姒锦这会儿心里有事儿,是真的没什么心情用膳。
梳起髻,插好钗环,穿上曳地束腰长裙,姒锦这才踏出宫门去凤寰宫请安。自从贵妃娘娘有孕,长乐宫是一步也不踏出,皇后知道贵妃故意下她的脸面,特意抢在贵妃开口前免了她请安的事情。道是贵妃跟钱才人身怀皇嗣,一切事体皆以皇嗣为重,因此免了二人请安。
姒锦觉得皇后这一步走的真是好,既让贵妃不能踩了皇后的颜面,又能借着贵妃的面子同样让钱才人免了请安。如此一来,钱才人这一胎保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还未到凤寰宫,就接到了消息,皇后娘娘今日凤体不谐,免了大家请安。姒锦也不太愿意跟李昭仪等人碰面,接了这个消息就往回走。不想纵然有些躲避,却还是跟李昭仪跟锦婕妤碰了个对面。
这冤家路窄的,运气真是太不好了。
“嫔妾给昭仪姐姐、婕妤姐姐请安。”姒锦双手轻叠置于腰间,蹲身弯腰给二人行礼。
李昭仪神色正不善,锦婕妤立在李昭仪身边一双漂亮的眸子如利刃一样在姒锦身上划过,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微笑。
“熙嫔?”李昭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里越的烦躁。想起贵妃的吩咐,还是强行压着不悦淡淡的说道:“起来吧。”如今贵妃一心保胎,又恐她们惹是生非给她添了麻烦,竟是下口不许找熙嫔的麻烦。
“谢昭仪姐姐。”姒锦心里也有些奇怪,没想到李昭仪居然连句难听的话都没开口,就这么放过她了,一时心里还真有些不安。
“你也刚从凤寰宫回来?”
李昭仪居然还跟她闲谈,姒锦越的谨慎小心,半垂着头十分恭敬的说道:“嫔妾并未到凤寰宫,半路上就接到了消息,因此正欲回去,没想到恰好遇到两位姐姐。”
李昭仪轻轻应了一声,眼睛落在姒锦身上,顿了顿到底还是讲了一句,“还未恭喜熙嫔,迁丁一事事关重大,乃朝廷重事,若能办成必是大功一件。”
姒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压根就没想到李昭仪居然会当着她的面讲这件事情。是有心还是无意呢?姒锦不敢大意,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带着甜甜的微笑,回望着她的眼睛,“借昭仪姐姐吉言,只是嫔妾不敢妄议国政,而且嫔妾也不懂得这些。只盼着家人能为皇上尽忠,为朝廷尽力,为百姓分忧。”
李昭仪细细的打量着姒锦的神色,半响难得和颜悦色的笑了笑,“熙嫔自然是有大福气的人。”
“昭仪姐姐折煞妹妹了,万不敢当。”姒锦连忙说道,做出一副小女儿羞涩的模样,“只盼着家人能争气就好。”
李昭仪轻轻一笑,“你赶紧回吧,改日咱们姐妹再聚一聚。”
“嫔妾告退。”姒锦没有接这句话直接告辞,脸上的笑容带着忐忑跟羞涩,将初入宫的秀女乍得高位又紧张又兴奋又有些不安的神态演绎的入木三分。
待姒锦走远,锦婕妤这才收回目光,看着李昭仪蹙眉说道:“昭仪姐姐,就这么放过她?”
李昭仪弹弹才做好的新指甲,看也没看锦婕妤道:“贵妃娘娘这般吩咐就这么做好了,更何况你真以为熙嫔家能做好这件事情?朝中那么多的能臣干吏敢接这个差事,你真以为这件事情这么容易?也就是熙嫔这种没见识的人才会觉得这是个好差事。”
“嫔妾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做,我只是想熙嫔能从更衣短短时间内封为熙嫔,这个人必然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贵妃娘娘不把她放在眼中,你我难道就真不当一回事儿不成?昭仪姐姐想一想,皇上多久没亲近后宫了?”
“熙嫔并未在彤史上留注,也值得你故意与她为难。”李昭仪混不当回事儿,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姑娘而已,还是贵妃娘娘说得对。这不过是皇上不乐意看到贵妃有孕力压皇后,故意宠着个不能侍寝的小孩子挡人视线而已。
被李昭仪训斥一顿,锦婕妤心中十分气闷,奈何自己位份不如她,纵然是心中不以为然也不敢此时反驳。只得僵着一脸的笑,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却觉得这个熙嫔绝对不简单。今日放虎归山,他日自有李昭仪悔恨之时。贵妃娘家位高权重,就算是皇上恼怒贵妃也还会顾及苏家,可是她跟李昭仪就没有这样好的命了。
之前贵妃让她们出手对付苏姒锦,现在又让她们罢手,在贵妃眼中她们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现在贵妃有孕正是争宠之时,可是贵妃却眼睁睁看着熙嫔霸着皇帝。还不是因为贵妃也知道熙嫔年岁小不能真的伺候皇上,有这样一个人霸着皇帝,还能防止她们趁这个机会肚中结果,如此一举数得自然是贵妃所盼。
锦婕妤心里明白的很,皇上能忍的一时,可是贵妃生产还有数月,难道皇上真的能一直忍着不成?李昭仪不肯抓住这个机会,可她却不想轻易放弃,等到贵妃产子,届时她就更没机会了。
心里这般想,得了上次的教训,锦婕妤也知道遮掩与面,轻声附和李昭仪的话,“是,这事儿是嫔妾想岔了,多谢昭仪姐姐指点。”
李昭仪得意的点点头,“走吧,该去贵妃娘娘那里了。”
锦婕妤跟在李昭仪的身后,半垂着头,无人看到她面上一闪而逝的志在必得。
园子里的事情很快的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皇后也只是笑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浮现在眸中。
童姑姑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看着皇后的神色,思衬半响才徐徐开口,“娘娘,熙嫔那里?”
“无妨。”皇后斩钉截铁的说道,“钱才人那里可一切安好?”
“是,钱才人身边的人俱都换上了自己人,娘娘放心就是。”
皇后点点头,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幽幽长叹一声,然后才说道:“一定要盯得紧紧的,皇帝的庶长子,本宫若是无缘产下孩子,这个孩子便是本宫最大的筹码。”
童姑姑神色一变,想要开口劝慰,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朝政的事情她不懂,但是后宫的事情却瞧得明明白白,皇上行事越来越强硬,贵妃有孕后皇上也并未亲自去看几回,这里头的猫腻也能猜到几分。只是有些话心里能想嘴上却不能说,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给自己招祸。
“娘娘有大福之人,必然会心想事成的。”
皇后闻言面上带上几分笑,“就算是这次事不成也没关系,钱才人好好地,贵妃的肚子就好好的,若是钱才人不好了,贵妃……”
童姑姑浑身一颤,额头上隐隐有冷汗沁出,“是。”
缓缓退出大殿,童姑姑仰头看着天空,只觉得这阳光刺目,冷汗频出。颐和轩那边的事情她已然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但是说给皇后娘娘听,娘娘却不怎么在意。所有的心神全都落在了钱才人身上,心里叹口气,只盼着熙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看在娘娘举荐扶持她的份上,将来不要忘恩负义才好。
外头的事情姒锦一概不知,回道颐和轩之后,脑海里全都是李昭仪跟锦婕妤的影子。李昭仪的神色倒是在意料中内,她素来以贵妃为先,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锦婕妤……姒锦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上回锦婕妤看到她时还趾高气昂,两人结怨之后再次相见,她能这么平静,反而让她惴惴。
思来想去,她进入这后宫也才不足一年,在漪澜轩还住了数月,对这后宫里的情形实在是没有机会摸透。比容貌她或许有一二分的优势,但是论家世、论人脉她都差了远了。
“主子。”云裳轻手轻脚走进来,立在姒锦身边弯腰轻声开口。
姒锦收回自己的心思,抬头看着她,“何事?”
“管公公传过话来,皇上在崇明殿用午膳。”
姒锦闻言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里松了一大口气,面上却不能现出来,矜持的点点头,“知道了,既然这样,你跟陈德安说去通知膳房,午膳简单点就成了。”
“是。”云裳就去传话了。
这么一打岔,姒锦就不去想李昭仪跟锦婕妤的事情了,反正现在想什么也是白搭,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她们出招以后再说吧。眼前要紧的是,她实在是想不起来,昨晚上她到底有没有说那句话啊?
这边姒锦在颐和轩里坐立难安,那边萧祁却宣召苏兴禹觐见。
自打苏兴禹莫名其妙的被冠上了迁丁一事的帽子,这些日子急得头都掉了一大把。这件事情烫手,弄不好就要脑袋搬家,可是圣命难为不说,朝堂上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也令人十分不安。他跟长子也曾私下言及此事,父子二人心里都知道这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馅饼,只怕是夺命的巨石。平白无故的这件事情就落在自家头上,思来想去自家没有什么可指责之处,那就只剩下宫里头的女儿了。
自打进了京都,就听到皇上对姒锦多有圣宠,只怕惹恼了楚皇后跟苏贵妃家里,所以这才给他们家挖了这个坑跳。不知道这个猜测准不准,但是就算是这般他们也不能不跳。苏兴禹心里十分惴惴,此时被皇上宣召觐见,更是提了十二万分的心。
“陛下仁德,国朝之福,百姓之福!微臣自曲洲一路上京,途经数郡,连年地动天旱,地产不丰,民生多艰。陛下开官库放粮济民,活人无数,百姓感恩戴德,沐浴天恩。就迁丁一事,臣不敢推卸,原为皇上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然则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有数言禀上……”
萧祁坐在御座之后,听着苏兴禹就迁丁一事所谏数言,竟与姒锦信中所语几度相合。如不是他心知肚明苏兴禹才入京都,姒锦无法与苏家联系,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这父女俩商议好的。女慧父聪,得此良臣,萧祁心中很是得意,迁丁一事交与苏兴禹果然是明智之举。
苏兴禹禀毕,立于殿中心中无底,听着皇上先是叹口气,心中越的紧张,紧跟着又听到皇上说道:“苏爱卿果然是朕肱骨之臣,迁丁一事交予你手,朕甚是安心。”
苏兴禹显示松口气,然后紧跟着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之本分。只是此事阻力极大,还请皇上准臣之所情,迁丁一事建独立衙门独自办理。既然户部无钱,吏部无人,那微臣斗胆请皇上给予臣特权处理此事。”
果然是胆量非常之辈,熙嫔胆大也不是没有根由的。萧祁沉默半响,并未立刻应允,只道:“苏爱卿既有此言,具折上奏,朕自会细看。”
“臣,遵旨。”苏兴禹跪地行礼。
出了崇明殿,一直走出了宫门,远远地就看到长子苏盛扬候在宫门外。看到他出来,快步迎了上来,“父亲。”
“你怎么来了?”苏兴禹虽已年介不惑,却依旧是个美大叔,肤白长髯,文质彬彬,一股子雅致的气息透出来。
苏盛扬不如姒锦美得精致,不如其父透着玉泽,却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往那一站长身玉立,连宫门前的守卫都往这多瞟了几眼。
“母亲特意让儿子来接您。”苏盛扬心里也是担忧至极,只是此地非说话之地,便引着父亲往马车处走去,边走边说道:“儿子今儿个接到了楚家的帖子,因此特来询问父亲。”
苏兴禹眉头一皱,并未直接开口,只道:“上车再说。”
“是。”
苏家马车早已守候,父子二人上了马车,坐于车厢中,车子徐徐滚动,苏兴禹这才开口说道:“楚家的帖子烫手啊。”
“是,儿子也这般想。”苏盛扬同样皱着眉头,想起楚家来人投送帖子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里就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尤其是其话里话外点名,姒锦现如今能得宠御前,尽是皇后举荐,就越的赌心。想到这里,便把事情简单的复述一遍,然后说道:“儿子心中猜测,楚家这是有意招揽,儿不敢一口拒绝,生恐为妹妹招祸,还请父亲指点。”
苏兴禹并未接这个话题,反而开口另道:“今日面见陛下,威仪甚重,为父禀事心中常有惴惴。”
苏盛扬一愣,心中不免细细思索。今生登基之时不过舞勺之年,初登大宝深受朝臣掣肘。如今登基不过短短四五载,却威仪甚重……抬头看着父亲,他谨慎出口,“父亲的意思,楚家结交不得?”
苏兴禹点点头,“迁丁一事,落与为父之手,乃得诸位朝臣推动而果。当初楚家不曾出面建言,现如今抛枝示好,挟姒锦威胁可见其来意不善。”
“那此事如何才好?”苏盛扬面带薄怒。
苏兴禹摇头,“回去再说吧。”
苏家父子愁容满面归家,楚家现如今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更为掣肘的是在深宫的女儿。若是直言相拒,唯恐给女儿招来祸事。若是依附楚家,瞧着当今……苏兴禹又暗自摇头,此事难啊。
姒锦并不知道楚家找上苏家的事情,自打晚上萧祁过来用膳,口中不停褒贬苏父,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记忆中苏家父子都是有铮骨之人,不然也不会跟曲洲苏一直相抗。然则朝中之事跟家族恩怨还有不同,现在听着心里才有了底气。尤其是当萧祁说道苏父有数言建议跟自己相同之后,才是真真切切的吃了一惊。
她能讲出这些条例,当然是因为历史上轨迹展过的历程。她只是将古人的智慧总结起来,可是苏父却是实打实的自己想出来的。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窃喜,至少苏家父子都是能扶植之人,如此一来他们这一支就有前程可言。
“朕,意欲令乃兄入六部。”
姒锦手中一滑,筷子一下子摔落地上。
萧祁:……
姒锦:……
皇上,不带这么吓人的,这不是把苏盛扬扔进虎狼窝了吗?
求放过!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