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把孙子楚等人骂走后,却现同屋的美国女孩不见了。玉灵又在房间里找了找,现伊莲娜所有的东西都在,只是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她也接待过美国的游客,知道美国人喜欢夜生活,不过这里到哪去HAPPY呢?
伊莲娜是个典型的美国女孩,说话做事都雷厉风行,总是一身运动探险的装束。白天好像不把自己当个女人,只有晚上睡觉之前,才换身睡袍放下头,做个面膜保养一下。她的中文说得真好,从十四岁就开始学了,和玉灵说起话来像汉语考级比赛。她们的母语都不是中文,却必须在这一群中国人里,来到这曾经居住华人的城市,睡在一对年轻华人夫妇的床上。
两人聊到子夜过后,其实主要是伊莲娜在说话,偶尔夹杂几句英文,简直把中美两国的贫嘴饶舌合二为一。聊到后来玉灵困得支撑不住了,伊莲娜还在对面滔滔不绝,几乎要唱出顺口溜了。
直到那地震般的巨响,才封住了伊莲娜的嘴巴。玉灵从小在泰北长大,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地震。她们赶紧缩到床上,抱着脑袋祈祷房子不要塌下来,就在恐惧中渐渐睡着了……
刚才怎么会梦到导游小方的?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对,孙子楚不是说他不见了吗?大概就是受到这个影响吧,可小方会去哪呢?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感到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那时大家还没开始拉肚子,山魈也没跳到车顶上。而小方依旧是忧愁的面容,就连看她的表情也如此古怪——虽然通常男人都会多看她几眼,但绝不是小方的那种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怀疑与不信任。既然如此,他为何当场不说出来?却还装作完全信任她的样子,继续旅行团的行程,很快就爆出了“黄金肉”的秘密,接着便是“山魈来袭”。
小方?
他究竟怎么了?梦代表了什么?是真实生的事情,还是某种奇特的预兆?玉灵不愿再想下去了。
她缓缓穿戴好筒裙,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这二十岁的身体还未曾献给过别人。
窗外,又一片白色的雾气飘过,缭绕在青翠的树叶之间,视线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
眼睛又似乎被微微刺痛了一下,这片白雾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就像十六岁那年的清晨——少女玉灵从恶梦中惊醒,光着脚丫走出寂静的村子,她穿过碧绿的稻田,进入那片黑色的森林。传说这里被恶魔和亡魂统治者,还有老虎、野牛、黑熊等猛兽出没,村里的坟场就在森林深处。
是的,就和眼前的白雾一样,十六岁的玉灵投入禁忌的森林,被神秘的白雾包裹起来。脚底是泥土、落叶和小动物的骨骸,沾满了冰冷的露水,湿滑地浸入皮肤和血管。耳边似乎响起某种声音,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她在露水与白雾中走啊走啊,离身后的村子越来越远,直到完全被黑色的森林覆盖。那里如同永恒的地狱,正午都似傍晚般昏暗,光线被高大茂密的树冠阻挡,到处垂挂着藤蔓等植物。常有不知名的动物在树上叫喊,出巨大而恐怖至极的声音,传说只要走到这种地方,便会永久地迷失方向,灵魂也将被恶魔们取走。
但玉灵似乎忘记了一切,只顾着穿破雾气去寻找那个声音。当她转过一颗大榕树时,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僧人。
一个年轻的僧人。
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僧人。
可惜是个僧人。
玉灵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也直视着玉灵的眼睛,他们都因在这个地方看到对方而惊讶。他大概只有十八岁,还没有完全长成男人的身体,一副瘦弱不堪的样子,或许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他的头剃得很干净,一身僧袍却异常地破烂,脚边放着个缺口的陶钵。嘴唇上只有些绒毛,大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东西——多情又抑郁的目光,如此残忍又有些无奈。
白雾依然缠绕着他们之间,玉灵好奇地打量着他,柔声问道:“你是谁?”
“谁是你?”
“我就是玉灵,刚才是你在叫我的名字吗?”
“不,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灵魂在呼唤你。”
“你从哪里来?”
“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玉灵再度睁开眼睛,骤然回到二十岁的现在。那个记忆中的可怕清晨,已随着森林的白雾而不再清晰。
她抹去额头的冷汗,心里空虚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森林深处。面对三楼窗外的白雾,她闭上眼睛要忘掉那张脸,那张年轻的脸,年轻又英俊的十八岁的脸。
可惜,他是个僧人。
当玉灵难以从回忆中自拔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像被针刺了一下跳起来,冲出去打开房门。
门外是美国女孩伊莲娜,旁边有厉书搀扶着她的身体。她变成了美版林妹妹,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嘴里嘟囔着几句听不清楚的英文。
厉书的面色也不太对,他将伊莲娜送到玉灵房里,说了句“照顾好她”,便匆匆转身离去。
“到底生什么了?”玉灵抓住伊莲娜的手,而她紧咬牙关不肯回答,“他欺负你了?”
伊莲娜立刻摇了摇头,虚脱似的坐倒在沙,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玉灵盯着恐惧中的她,渐渐浮起那个针眼里的恶梦,渐渐剥落腐烂的小方的脸……
难道真的是他?
清晨七点,楼里的所有居民——旅行团成员都被叫醒了。
有的人还没睡够,脸上尽是眼屎骂骂咧咧。但更多的人是彻夜难眠,黑着眼圈变成了熊猫。叶萧让大家在屋里解决早餐,但不要动人家留下来的食物。他和孙子楚、厉书去了附近的小超市,“借”了很多保质期内的快速食品回来。至于饮水问题,有人自带着小锅子,就把自来水烧开了饮用。
这顿特殊的早餐,足以让旅行团员们终生难忘——假定他们的终生不是很短的话。
然后,大家都被招呼出了房间,带着各自的行李物品。叶萧打开手机看了下,依然收不到任何信号,看来这里不会有手机店铺和移动业务了。随后他关掉手机,和大家商量着做出了决定——趁着早上没有下雨,由司机开车去加油站,加完油旅行团便离开这里。
各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十几号人艰难地走下楼梯,来到住宅楼外的巷道上。受伤的法国人亨利恢复很快,已能在别人搀扶下走路了。雨后的清晨异常湿润,每次呼吸都怕湿气把鼻孔堵住,很有中国西南的重庆或贵阳的感觉。
大家先是谈论昨晚那声巨响,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到了,但谁都说不清那是什么,尽管来自台湾的林君如咬定是地震。
接着又有人现导游小方不见了,再加上一个多钟头前,孙子楚等人打扰了许多人的好梦,便有人开始疑心疑鬼起来。
而屠男这家伙是个大嘴巴,竟把天台上的悲惨事件说了出来——叶萧气得差点扇他耳光,早上还关照过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能让大家陷入恐慌之中。他甚至已编好了一个理由:昨晚小方已出去寻找救援了,正带领援助人员向这里赶来。
但已经太迟了,小方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旅行团。
女人们都恐惧地窃窃私语起来,连黄宛然的老公成立都搓着手说:“糟糕了!法国人说的是真的?所有人都被那个老太婆诅咒了?”
林君如也紧张地问:“连导游都死掉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杨谋的小娇妻恐惧地趴在新郎怀中——他们多半是来泰国度蜜月的新人,她有些神经质地说:“已经死了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吗?”
然而,玉灵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虽然伊莲娜守口如瓶不说,玉灵仍隐隐猜到了恶梦成真。只是这可怕的消息来得太快,亦证实得太快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猜出来的呢?
在玉灵如水的表面底下,却是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要到天台上去看一看!”
说完她就要往楼道里冲,但叶萧一把抓住了她,在她耳边冷静地说:“请相信我,小方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看到他的样子。”
“真的吗?他死得很惨吗?”
叶萧默默地点头,目光沉着地对着玉灵。
两个人对峙了一分钟,最后还是玉灵认输了,缓缓退回到大伙中间。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死亡最大的恐惧,是能像瘟疫般传染给每一个人,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突然,伊莲娜低声抽泣起来。厉书搂着她的肩膀,用英文轻声安慰了她几句。
玉灵已迅速恢复了镇定:“大家不要惊慌,虽然小方生了意外,但我会担负起他的责任,作为导游把大家安全带出去的!”
但是,现在谁会相信一个二十岁的泰国小姑娘的话呢?
叶萧让玉灵先留在这里,保持大家的稳定。
他和司机去开车加油,孙子楚和钱莫争也紧跟着他们。
四个人走出小巷,又注意了一下那辆无主的丰田车。清晨无人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特别的白雾,地上积着许多昨晚的雨水。
钱莫争和司机快步走在前面,叶萧和孙子楚却落后了许多。孙子楚焦虑地说:“我们快点赶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