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困。
晌午时分,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糊窗的高丽纸,照得临窗竹榻上坐着的云初微昏昏欲睡,她手中捧着一本《南凉通史》,这是前两日从镇子上仅有的一间书铺里淘回来的。
唯一的贴身丫鬟梅子正坐在小杌子上,弯着身子筛绿豆。
这时,帘子被人挑起,继母郑氏的丫鬟翠儿大摇大摆走进来,扫一眼竹榻上的云初微,又看一眼筛绿豆的梅子,放开嗓门道:“太太说了,让你们多备些绿豆粥,郑老太太远道而来,口干舌燥,正需解渴。”
梅子一听,顿时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太太的老娘来了,不是合该她自个儿招呼着吗,关我们家姑娘什么事儿?”
翠儿眉毛一竖,“太太受了伤,不得空。”语气渐渐尖利起来,“再说了,太太之所以会受伤,不都全因了姑娘惹事儿吗?太太心善,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老爷的份上不与姑娘一般计较就已经够宽容的了,怎么,太太一个长辈,倒还使唤不动姑娘这小辈了?”
梅子火冒三丈,“狗屁的受伤,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咱都是山里人,老爷又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猎户,早年间外出打猎哪次没受过伤。真是笑死人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崴了一下脚擦破点皮就闹得十里八村的人都晓得,但凡是沾亲带故的人都来过礼看望的,晓得实情的,都知道你们家太太身子金贵,禁不住疼,不晓得实情的,还以为咱们家死人了办丧宴呢!”
梅子越说越气愤,“再者说,若非太太黑了心肝要把姑娘拖去卖给镇子上的王员外做填房,姑娘能生出与她争执的心思来么?后来我家姑娘还落了水,你怎么不说是你家太太心狠手辣?”
翠儿听得变了脸色,指着梅子就破口大骂,“小蹄子,你诅咒谁死了?”
梅子狠狠一跺脚,仰起头来瞪着翠儿,一股子泼辣劲儿,“我指谁名道谁姓又骂着谁了,你自个儿要对号入座是吧?我不拦着!”
翠儿气得脸部肌肉都在抽搐,她顺手抄起鸡毛掸子扬了扬就想朝着梅子打下来。
“住手!”
这时,云初微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直直朝着翠儿看过来,目光清而冽。
翠儿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自从一个月前姑娘落水再醒来后,就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姑娘的眼神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心虚和害怕。
可转念一想,太太是因了姑娘才受的伤,照顾不了郑老太太,本就合该姑娘去帮忙招呼着,自己这趟过来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翠儿挺直了脖子,轻蔑地扫一眼云初微,“姑娘的丫鬟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竟敢诅咒太太,怎么,我身为太太的贴身丫鬟,还代替太太教训不得她了?”
云初微慢慢站起来,脚步轻挪移至二人跟前,嘴角勾出一抹笑,自翠儿手中拿过鸡毛掸子掂量了两下就毫不犹豫朝着梅子身上打去。
梅子后背生疼,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初微,眼眶泛红,声音委屈,“姑娘……”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分明是太太的丫鬟翠儿先来挑事,她听不下去才会出口反击的。
可是,姑娘为何要打她?
云初微眼神冷,看了梅子一眼,“南凉礼教森严,尊卑有序,你不过一个小小丫鬟而已,竟敢未经主子允许就擅自开口,大声嚷嚷,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云初微给梅子定的罪是“未经主子允许擅自开口说话”,而并非翠儿嘴里说的“以下犯上,诅咒太太”。
梅子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闪烁了片刻,当下明白姑娘约莫是打算做一场戏了。
于是马上配合着抽泣两声,“姑娘饶命,奴婢知罪,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
翠儿虽然不明白云初微为何要打自己的丫鬟,但看见梅子生生挨了重重的两大鸡毛掸子,她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云初微下手重,梅子后背的确很疼,再加上她贯会做戏,当下泪珠儿就不要命地往地上砸,不多一会儿便哭肿了眼睛,求饶声不断。
云初微停了手,看向翠儿,笑说:“梅子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平素说话随性了些,今日更甚,竟敢越主先言,实在该罚。翠儿你看,我这样罚她,你可还满意?”
得了云初微的奉承,翠儿下巴又扬高了几分,“马马虎虎吧!”
说完,恶狠狠瞪了梅子一眼,“小蹄子,往后说话注意着些,否则胆敢再犯,就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便宜你了,我定禀了太太将你卖出去,看你还如何嚣张!”
云初微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这么说来,翠儿是对我的处罚感到满意了?”
“还行。”翠儿抚了抚手腕上郑氏赏给她的镯子,一脸的傲然和高高在上。
云初微状似松了一口气,看向梅子,“听到了没,太太的贴身丫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还不赶快去煮绿豆粥伺候着郑老太太?”
梅子连连应声,提着裙摆迅速去了小厨房。
翠儿心道,云初微倒是个识相的。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她转身要走。
“站住!”
云初微不咸不淡的声音传到翠儿耳朵里,无形中带着一股慑人的冰寒,翠儿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两下,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先前的傲然姿态。
“姑娘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