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韩大姑姑一脸不解地看着云初微,“听闻夫人未嫁时,这位二太太没少针对过你,今日为何要特地跟她说那些,这太不像夫人平日里的作风了。”
没错,在韩大姑姑眼里,她家夫人行事利落果决,很少对人手软,可是近日来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和作为实在让人费解。
韩大姑姑并非觉得夫人就该做个手段阴毒的蛇蝎,只是想到这些人以前都伤害过夫人,保不齐死性难改卷土重来再次让夫人受到伤害,那么她这个贴身嬷嬷可就真罪过了。
云初微笑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不像我,如果是我还未嫁时,大抵不会姑息这样的人,因为她曾经的确是没少针对和算计我,可现在,我很多的想法都跟以前不同了,甚至有的时候觉得以前那个自己还是太嫩太幼稚。至于我为什么会原谅她们既往不咎,盖因我们都是当娘的人。
有了小八和小十一,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当娘的身上,就没有‘容易’二字可言,为了儿女,哪怕是走投无路了,也会一边绝望到想死一边又在绝望中努力的活着,不敢病,不敢老,更不敢死,就怕自己出了点什么事,孩子会少一位至亲,会没人照顾他长大,更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孩子身上哪里不舒服不痛快了,这就是母亲。我二婶和三婶那样的人,看似功利心强,但要真涉及到自家女儿的生死问题,你敢说她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不,没有人真的狠得下心对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不管不顾不闻不问,除非她真的是铁石心肠。”
这番话,把韩大姑姑说得热泪盈眶,“想不到夫人小小年纪竟然能有这样的感悟,奴婢比你多活了几十年都没有你看得这样通透。”
云初微笑笑,她能说自己两世加起来近半百了么?再说,她本来就是演员出身,每个剧本都少不了爱恨情仇,而她每次都是先找准那个人物角色的定位,然后不断地琢磨,不断地把自己代入角色去体会她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一切感触,不管是生离死别时的大悲大痛,还是久别重逢时的惊喜欢愉。
久而久之,很多东西就从内心感悟出来了。
到府上的时候,云初微第一时间回了自己的燕归阁,一夜没见两个小家伙,心头挂念得紧,一进房,见到太夫人正抱着小十一哄,云初微听到咯咯的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娘,你这么早啊?”
太夫人道:“昨夜你不在,两个小家伙不安生,可劲儿哭,我就给抱到寻梅居去了,刚送过来的。”
说着,把小十一递给她,“这孩子八成是肚子饿了,难得到现在还没哭,你快给喂喂。”
云初微抱过苏月明,轻轻在她白嫩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这才坐下给她喂奶。
苏昀开也在奶娘那儿吃了奶刚抱过来,难得他今日欢实,一放到小榻上就噼里啪啦扑腾,爬过来爬过去,看到云初微在给妹妹喂奶,他坐起来,拽着云初微的衣角,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口水话,“娘亲,抱……”
云初微浑身一震,险些把怀里的小丫头都给撂到地上,然后快速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昀开,这小家伙才半岁多吧,就能说话了?
“小八?”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云初微心都酥了,哄道:“再喊一声娘亲我听听。”
苏昀开将小脑袋贴在云初微的胳膊上,嘟着小嘴什么动静也没了。
太夫人笑说:“微丫头,半岁多的孩子偶尔是会喊爹娘的,小八到底是先落地,比妹妹先开口,往后你们多教教,再过几个月差不多就能真正地开口说话了。”
云初微点点头,等苏月明吃饱了交给太夫人这才把苏昀开抱到怀里来,摸摸他的小鼻尖,又把自己腕上的佛珠摘下来在他眼前晃,“宝宝,你喊娘亲,这个就给你玩,好不好?”
苏昀开紧紧闭着小嘴,喊是不喊,小爪子就伸出去要拿佛珠。
云初微胳膊一缩,避开了。
苏昀开仰起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云初微,他很安静,尤其是坐在她腿上一只手握成小拳头,另外一只手轻轻拽着她的衣袖再仰头这个动作,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萌。
云初微瞬间被那双遗传了他爹的漂亮眼睛给征服,啥也不说了,直接给他,又想,这臭小子,才几个月就懂得卖萌,长大不定祸害多少好姑娘呢!
太夫人并不知道侯府生的那些事,所以只当云初微是去娘家游玩了一趟,并没问及别的。
临走的时候,云初微让韩大姑姑把黄氏给她的土仪分了一半给太夫人,“这是我二婶送的,说是远亲带来的,娘拿些回去尝尝吧。”
太夫人迟疑了一下,“你二婶?”
“对。”云初微点头,“去的时候我给每一房的长辈都送礼了,她大抵是觉得过意不去吧,所以回了礼给我。”
多余的话,云初微没再解释,不是懒得解释,而是不想让婆母掺和到自己娘家的那些糟心事儿里面,没必要。
太夫人笑了笑,“既然是微丫头娘家来的东西,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接过韩大姑姑手里的东西,太夫人很快就离开了。
苏晏过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云初微有些盹,正打算带着两个小家伙睡上一觉,听到丫鬟禀报九爷过来,云初微又勉强打起精神来。
苏晏进门,并没有第一时间问她娘家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而是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又扣了扣她的腕脉,确定什么事儿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像是顺便想起来问一句似的,“三房的事情没闹大吧?”
若是闹大,流言早就传出来了。
云初微摇头,“被我三叔给压下去了。”
苏晏了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云初微眉目动了动,“怎么听你说起来,我三叔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之前在侯府我没敢问,莫非九爷知道点什么?”
苏晏道:“之前我查某件事情的时候恰巧查到了侯府三房头上,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你们家那位三老爷的生母,太爷的姨太太,当初是主动站出来给老太太顶罪而死,所以老太太才会对这位庶子格外的态度好,从小到大都没为难过他,而这位爷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能屈能伸,若非有那份脑子,哪怕再有老太太护着,他也活不得现在这样滋润。
只不过,这个人有的时候轴了点,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他最近一段时日在官场上一直不顺,就是他那位连襟在背后作的妖。
究其原因,二房的少爷云安浚不是中了新科进士么,现今已入仕途,三老爷的连襟有个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打骂都没用,见着二房的少爷中了新科进士,眼红了,请三老爷跟云安浚说说,为他儿子谋个一官半职。云安浚不是三老爷的儿子,况且二房与三房素来不和,三老爷当然不会答应,一口就给回绝了,为此结下疙瘩。
只是他大概到现在都还没想到自己之所以官场失意,就是因为这位连襟,应该是投靠了贤王,一朝得势,买通了不少人从中捣鬼,害得三老爷一直没法升上去。”
云初微皱皱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话还真没说错,尤其是人,你说怎么那么多心术不正的呢?”
苏晏淡笑,“每个人来这世上的目的都是好好的活下去,活到最后。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淡泊名利,追求闲云野鹤,有的人贪图富贵,一心往上爬,总而言之,都是欲望,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算计,不管在什么朝代,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云初微点点头,“九爷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要不要想个法子把这事儿给我三叔透个底呢,听说因为官场的事,他已经上下打点了不少银子,既然有人作祟,那再怎么使银子都等同于扔进无底洞,永远不可能填满,再这么下去,三房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苏晏道:“只要你说想帮他一把,那我暗中让人推一把就是了,没必要你亲自出面,三房没那么多好人,你倒是心善,岂知人家不一定会承你的情。”
“那行,这事儿就交给九爷了。”
——
且说陆家这边。
原本一开始陆嘉平是压根不晓得“画舫事件”的,奈何有个小厮说漏了嘴,陆嘉平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东阳侯府三房竟然把主意打到陆修远头上来,当即怒火中烧,马上让人来传了陆修远去书房。
“爹,您找我?”
见到陆嘉平脸色不好,陆修远语气都放的很轻很小心翼翼。
“远儿,那天你们去游湖,是不是出了事儿?”陆嘉平直接问。
陆修远一听便知陆嘉平晓得了,于是也不隐瞒,“是意外事故,两艘画舫相撞了。”
“意外?”陆嘉平愤愤不平,“若真是意外,云家那边就不会一上来便咬着你不放了。”
“爹,这件事都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再提了罢。”陆修远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陆嘉平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说句重话都不能,唉声叹气,“你说你,游个湖都能给人惦记上,还是早早择日子成了婚稳妥些,免得往后再出现类似的事。”
陆修远笑笑,“嗯,已经在和婶娘商榷了。”
“人选定下来了罢?”陆嘉平问。
“定下来了。”陆修远颔,“如今就等媒人上门去说亲。”
陆嘉平也不过问是哪家姑娘,陆二太太做事,他一向是信得过的。
婚礼下达,纳采用雁。
陆二太太来问陆修远,是用木雕雁还是镀金雁,陆修远想都不想就道:“用活的吧,我亲自去捉。”
娶的不是心仪的姑娘,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可是有的事既然早注定,后来强求也没用,或许苏晏根本没撒谎,他在自己先前认识云初微,所以云初微才会在入京不久后就选择嫁给他,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厢情愿。
想到这些,陆修远脸色有些白。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失态了,陆二太太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吓了一跳,说要给他请大夫。
陆修远摇摇头,“我无事,定了什么日子纳采,婶娘说一声,我提前去城外捉雁。”
陆二太太更担心了,似乎议亲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时不时的走神,跟他说话也不大听得进去,“远哥儿,你是不是不怎么中意这个未婚妻,若是不中意,趁着婚书还没过去,如今说还来得及,也不算辱了那姑娘。”
陆修远垂下脑袋,神色黯然,议了亲,就意味着今后再也不能我行我素,他即将成为别人的夫君,云初微与他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步。
那个被他放在心上从未开过口的姑娘啊,愿她被上天厚待,一世平安顺遂,愿与她相守的那个人,替他把一生的温柔和疼惜都倾注在她身上。
回过神,陆修远低声道:“婶娘不必担心,我就是心口突然有些闷,大抵是待在房间里太久的缘故,一会儿出去走走就好了。”
陆二太太不疑有他,“哦对了,纳采日子将近,远哥儿要是打算亲自去捉大雁,得抓点儿紧。”
“嗯。”
——
易白和陆修远最近在练骑术,今日本是骑马出城练练顺带捉大雁的,这一路上,易白见陆修远心事重重,有些不解,“兄长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陆修远收了收思绪,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会儿要怎么捉这大雁。”
易白轻笑起来,“这个我在行,我帮兄长捉吧!”
陆修远道:“你教我,我去捉,否则心该不诚了。”
易白道:“看兄长这样子,分明是不情不愿的,为何还要娶?”
陆修远有些意外,阿白一向不懂这些,今日竟然看出来自己不情不愿?那自己脸上的表情该得多丰富?摇头失笑,“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得成家立业,自古如此。”
易白又问:“如果娶得不甘愿,你怎么对她好,违心的吗?”
这话,可把陆修远给说愣了,“阿白……”
易白递了个酒囊给他,“来的路上,我趁机买的,来了南凉这么久,就现他们家的酒酿得最好。”
陆修远接过打开喝了一口,的确很特别,只不过眼下没那么多心思品评,“你说得对,娶得不甘愿,连对她好都是违心的,可是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易白似乎听出了什么,“兄长…有心仪的姑娘吗?”
“有。”陆修远毫不顾忌地说,“只不过当我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她早就嫁给别人了。”
易白虽然不懂感情,不过想想自己看中的东西落入了别人手里,那种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那么,兄长就不能再换一个人心仪?”
“换?”陆修远被他给逗乐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与你平日里看上了某种物品不同,货物是死的,一个出了意外,你再换十个八个都成,但人不一样,你总不能一颗心装几个女人吧?”
易白有些尴尬,“我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