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百里九歌喃喃着,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冒出,她想到了墨漓提过的那口泉眼,曾是水泉,如今却变成了火泉。
要是……照父王说的,那口火泉能遇到合适的条件,再变成水泉,那么,周国的一切就可以完全不一样了吧……
百里九歌哂了哂。那样的条件,想必难如登天吧,自己终究异想天开了。
只得不想了,望向东方,百里九歌头一次觉得,地平线遥远的让人心疼,仿佛生活在那里的人,都聚集着世间所有的痛苦。
东边,那也是大商的方向……
蓦地想到了殷浩宸,也不知道,殷浩宸回了商国后怎么样了,有没有再惹恼殷浩宜那个混账。吴念念呢,回去宸王府了吗?
只怕,以殷浩宸的性情,根本就没派人去找吴念念,而是成日喝闷酒吧。
朝都,连着几日,都是春雨连绵。
酒肆的三楼,百里未明布袍简装,正陪着殷浩宸喝酒。
百里未明此刻回朝都例行禀报工作,并拜访了殷浩宸。只是这一连多日,殷浩宸都泡在酒肆里,常常喝得不省人事。百里未明怕他将性命喝进去,只得陪着。
见两人的身边,酒坛子堆了好几圈,百里未明将殷浩宸手中的碗拿下,“宸王,别再喝了,喝酒伤身。”
殷浩宸迷蒙的眼底涌出了悲痛,“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宸王说的是九歌?”
“是念念……”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殷浩宸再度端起酒碗,继续。
关于吴念念失踪的内情,百里未明没有询问殷浩宸,但大概能猜到,殷浩宸这般沮丧挫败,定是遭遇了些难以说清的事。
“昨日,皇兄召本王进宫了……”殷浩宸忽然说起:“皇兄斥骂本王,在出使河洛的期间,为何不干涉河洛内政,眼看着烈火姑娘登基……”
百里未明唇角哂了哂,又怎会不明白,昭宜帝对于殷左相之死,还是心虚的,且,殷烈火刚一登基,河洛便宣布与周国、梁国结盟,大商的处境俨然很不利了。
“皇兄还斥责本王,为何不速速回国,本王禀明了皇兄,是回程的路上遇到泥石流,不得已才绕道梁国,但皇兄,始终不信,甚至怀疑那些前来护送本王回国的羽林军,是被本王亲手杀死灭口的。”
百里未明冷声道:“宸王,并非我泼你冷水,而是你确实太不小心。你将他视为手足,但他如今是怎样看待你的,你也该心里有数才是。”
“本王其实……”
话未说完,百里未明忽然用手势制止,另一手抄起桌上的一支筷子,朝着屏风一掷……
“啊!”
屏风那边惨叫声响起,鲜血溅在屏风上,有人坠地。
殷浩宸瞬间酒醒了,“是什么人……”
“我看看去。”百里未明起身,去屏风后查看了一番,当即取出化尸水,将人化得毫厘不剩。
回来对殷浩宸道:“是大内侍卫,只怕是监视你的。”
酒碗掉在了桌上,因着震惊,殷浩宸忘了去躲避桌檐流下的酒水,“皇兄……监视我?”
“只能说圣上的可能性最大。”
心口痛了痛,有寒风凛凛钻入了深心,明明喝了那么多热酒,这殷浩宸却觉得浑身凉的可怕。
他被一母同胞的兄长这般猜忌吗?他明明忠心耿耿,可皇兄是不是再不肯相信他了?
蓦然一阵揪心的悲哀,让殷浩宸忍不住揪住心口。殷浩宸啊殷浩宸,妻子出走,兄长猜忌,到头来你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
百里未明端了杯茶,给殷浩宸,“宸王还是赶紧醒酒,离开此地吧。另有一事与你说说,那日我在外巡查,遇上了正去周国的九歌,她说她已身怀六甲。”
“本王……知道。”这被悲痛浸满的声音,这会儿竟是听不出别的情绪。
“宸王,恕我直言,如果你酗酒的原因是宸王妃,我不会说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酗酒的原因是九歌。”
殷浩宸没有说话,仰头,一碗饮尽。接着吃力的站起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东倒西歪的就要下楼离去。
百里未明替他付了帐,又叫了个车夫,命他把殷浩宸送回宸王府。
但殷浩宸并没有去宸王府,这些日子他虽然喝得酩酊大醉,可有些念头,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回程的路上,他吩咐车夫改道,朝着宫苑的后门而去。
逃避了这么多日,有些事情,他该面对了。
被寒风吹得酒醒,身上瑟瑟冻人,殷浩宸持着藏书阁的令牌,来到藏书阁前,进了阁中,将所有正打扫整理书柜的宫人都屏退,自己一个人,在重重书架中行过。
他终是不会忘记墨漓曾和他说过的话——
“宸王殿下,请你回到朝都后,去藏书阁好好查一查。其余的在下不愿多说,言尽于此。”
心里清楚,墨漓定然是猜到了什么,是关于念念的身世吧……
犹记得吴念念说出的只言片语,她的家,是不是被灭门了?若关于她家族的事,能被载入藏书阁的书中,这已然说明,念念的来历非同小可。
指尖触及到一本书,书籍上的凉意,顺着手指直达全身。
他终究是不能再逃避了!
他有责任了解吴念念的一切!
就这么在藏书阁中一本本的搜寻着,时间过得很快,来添烛的婢女来了一趟又一趟。窗外,夜幕将至。
殷浩宸的手指陡然停在书页上,他震惊的盯着黄的纸,此一刻,终于知道了。
言灵家族!他忆起,几年前有个风水师给皇兄进言,说言灵家族出了个百年不遇的灵女子,会左右大商的国运。彼时的自己只当是玩笑听了,根本没想到,皇兄竟信以为真,为了杀那一名女子,而将言灵家族不论
嫡系旁系屠杀殆尽。
殷浩宸如遭雷击。
那名灵女子,就是念念吗?
念念的家,竟是为皇兄所灭门!而皇兄若是知道念念仍活着,定会置她于死地!
此一刻,殷浩宸终于明白,为何吴念念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又为何那样痛恨自己,说族人的死都是因为她……
她明明那般无辜,只因风水师的谗言,便失去了所有亲人,受尽疾苦。
没想到,他殷浩宸,竟阴差阳错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在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度刺了一刀又一刀!
他根本就是与皇兄做了一样的事!
悲痛间,四肢空悠悠的没了着落,连前来添烛的宫婢出声提醒,都茫然的置若罔闻。
当殷浩宸回到王府时,夜已经深了,而他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在满腔悲痛愧悔间,因着多日酒醉无力,沉沉的栽在了榻上。
“宸王殿下,世子妃和宸王妃,活一个死一个,你是要你爱的人呢,还是要你的妻子呢?”
午夜梦回,洛章华的话,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撕扯着殷浩宸的耳。
那夜簌簌的冷风,孤凉的悬崖,被吊在歪脖子树上的吴念念,绝望而空洞的眼中飞落了泪水。
本王选……九歌!
仿佛再一次听见自己破碎颤抖的喊声,喊得犹如歇斯底里的咆哮,只为做出痛苦的选择……
他错了!他错了!
他都错了!
他根本就不该做那样的选择!
“念念!”殷浩宸瞬间从恶梦中惊醒,一只手拼命的抓着,想要抓着那抹坠落悬崖的单薄身影,可抓住的只有森凉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