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鸡啼,复苏。
凭栏,眺望。
整个刘氏庄园被一目揽尽,黑狗追逐着田鼠越垅翻埂,高大的水车旁佃户女儿正在浆洗,老庄则冒着徐烟如燎,想来是匠作坊开炉了。
碎湖在身侧轻声道:“小郎君,阿爹日前传信回来,说是今年由拳要核评田籍。依往年例,我们庄子是按次等田上报缴税,此次也一样么?”
不论是官田或是私田皆需上税,而田又分等级,不同等级的田上税不一。以往刘氏庄园的千顷田因属荒田开垦,再加上靠海偏僻,是以被评核为次等田。
一切皆有例可循。
刘浓侧身看着碎湖,笑道:“这些事情,你们看着办就好。碎湖,你做事稳重踏实我放心,日后不必事事报我,只需持我名刺给丁府君捎些好酒便可!”
“哦!”
碎湖得小郎君称赞,心中极喜,再道:“刘訚回信,说在建康一切顺利,酒肆正在筹备中;卫府和王府的礼物亦已送至。卫氏与王氏郎君的回赠之物,因特殊,故尚在途中。”
特殊?是何物!
不会又是一只鹅吧!
刘浓见白将军自阴暗角落里窜出来,脸上淡淡带笑。恰逢此时,罗环与来福联袂而来惊了它,白大将军大怒,追着乱啄,来福一耳光抽过去,顿时老实了。
今日是五月十五,每年此时刘氏庄园中的白袍刀曲、青袍剑卫皆会聚作一处演练,由刘浓检阅表彰,并滋其一定财物。虽说庄中武曲尽皆属于士族私产,供其吃喝便可;但刘浓却认为不然,除领、副领外,三人一小组,十人一小队,三十人一中队,皆设有头领,年酬亦各不相同。是以,庄中所耗钱粮才会居高不下,但同样华亭白袍战力亦非同小可。
刘浓回笑问:“年酬备好了?”
碎湖脆声答道:“小郎君,早已备好了!尚有一事呢,顾小娘子又遣人送锦囊来了,昨日因小郎君归家太晚,是以碎湖没有呈上……”
“哦?”
刘浓眉毛一挑,嘴角不由得翘起来,暗忖:此次回得真快,这顾小娘子亦真个好强,不过与其相辩我亦能增长不少学识呢。遂淡然笑道:“走吧,稍后回来再看,咱们先去校场!”
“是!”
碎湖浅了浅身子,端起双手随在刘浓身后,她现下是庄中大管家,检阅刀曲、剑卫亦得参予。刚转下石梯,其似有所感,稍稍挑眉便瞄中栏边的绿萝。
眼光如箭,微眯一眨随即转走。
这时,罗环几个疾步迎上前,按刀阖,沉声道:“小郎君,刀曲、剑卫,皆已在海边校场等候!李先生,已先至!”
刘浓淡声道:“嗯,走吧,不可让他们久等!”
乘牛车出庄,绕着一条羊肠小路,向青山背后行去。路过岗哨,有执勤部曲按刀问礼,刘浓赏钱半缗,酒一坛。再行半柱香光景,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隐约听得有海鸟作鸣。
欧鸟叫声越来越急,海浪声亦随之而起。
“吁!”
车尚未至校场便止,刘浓出帘,身着月色劲袍,腰悬阔剑,按剑步行以示尊重。高达五丈的栅栏突现于眼前,号角呜响,沉重的绞盘将栅栏绞开。
“哐哐哐!”
四名白袍分列于两侧,众人鱼贯而过,绞盘再响闭栅。连绵的简易木屋呈现,仿若一个小型军营,只是此时却无人走动,只余海浪与海鸟声盘旋。
穿营而出,大海扑眼而入帘,广阔无垠。
极目而视,但见波光千里,浪花卷礁摧作三千雪,其中更有群鸟穿海而出作丛飞。宽阔的海滩上则肃立着上百白袍、青袍,人人面色沉重如铁。
白袍之前,有高台,台上有案,置酒。
刘浓按剑徐入高台,身后只余碎湖、来福跟随,海风裂得袍角欲飞,其人却神色肃穆致极,行至案前站定,朝着大海重重一拱,拂袍,落座。
来福、碎湖跪坐于其身后之右侧,李越迈上来居左,略略往后。
罗环纵声道:“叩!”
“叩!”
上百白袍按刀阖,纵声齐吼。其声整齐划一,雄壮之极,惊得海中之鸟恍恍乱逃。刘浓心中满意,微微点头而示,罗环得令,三步疾走至中央,面朝手下部曲,高声喝道:“上酒!”
“酒!”白袍齐应。
其时,十名白袍分列而出,持得酒坛逐一倒酒。其时,无人出声,唯余酒水灌碗激得哗哗作响。待酒注毕,刘浓按膝而起,捉着案上酒碗,眼神由东至西将在场一百七十余人尽皆掠过,随后沉声道:“愿以此酒,肃敬战死英灵!”(尚有十余人在三处酒肆)
“愿以此酒,肃敬战死英灵!!”
众人捧碗而合,就连李越与碎湖亦不例外,随后将酒洒至身前黑土。数年来,因流寇与义兴周氏之故,华亭白袍战死者已近百人!
每年此时,刘浓皆要三敬!以使白袍,不忘血性;再使白袍,勇猛精进!
三敬落毕,方才与众共饮。
皆是大碗而灌,刘浓举碗而尽,烈酒入喉烧得胸中豪情万丈,两眼直放精光。暗地里,碎湖悄悄塞来一物,捏在手中,是干酸梅,解酒用。其酒量不海,若不解酒恐将醉,接下来还有诸般事宜,只得借再饮之时将那酸梅含在口中,酸意阵阵袭来,醉意尽去不少。
三饮之后,面红耳热,士气却正雄。罗环一声大吼,青袍剑卫随即分列而出,白袍刀曲引开战阵。三人一组,十人一队,刀光霍霍、刀声锵锵,只见一片刀墙如活物,你进我退轮翻斩击。这是罗环独有的军中战阵,人数不需过多,只需忘死而精猛,若是两军交战,先夺其声,再夺其志,唯有浑不惧死,方能无往而不胜!
六年铸剑,华亭白袍若再配以精甲,不说冠绝天下,至少可算精锐,再因见过几次血,亦能称得上老卒。
刘浓心中暗喜,稍一转眼便见碎湖居然眼睛晶亮,再转目投向李越。后者见他看来,面上神色很精彩,先是举杯徐饮,随后慢慢说道:“剑卫非刀曲,刀曲乃军阵刃!罗领此阵悍则悍矣,可若论两相面对较技,只要不是三人成阵,剑卫以一敌二,应如探囊取物尔!”
言罢,将酒碗重重一搁,很不满刘浓的眼光。
刘浓笑道:“李师勿恼,李师剑术之强,刘浓岂敢有所怀疑!”
“哼!”
李越更恼,冷冷一哼,沉声道:“非只剑术,我训之剑卫擅在隐匿袭杀,不击则矣,一击必中。你若不信,且拭目以待!”
说着,按膝而起,双掌一拍。便见二十余名青袍默声阖,随即向远方一片密林疾行而去。片刻之后,林中传来一声鸟鸣。
李越放声笑道:“罗领,借你五十白袍一用!”
罗环眉锋一拔,知他何意,朗声笑道:“四十则可!”
李越歪嘴一笑,说道:“然,四十便四十,罗环领遣人入林吧!”
中计也!
刘浓心中好笑,真是请将莫如激将,虽知李越所言应非虚,但近几年江东靖平,青袍剑卫战力究竟如何谁亦不知。只是每年杨少柳渡海时皆会将剑卫携上,每去一回这些剑卫便似乎多些狠戾,甚至有所死伤,他们做了甚刘浓并不感兴趣;可是战力,却不可不知!
事若不察则必怠矣!
四十白袍入林,一柱香后,居然不闻喊杀声,静悄悄的仿若被密林所吞。罗环面色凝重,按刀远眺,随后似想起甚,大步而至,沉声道:“若是剑卫藏起来,怎能较技?”
李越将手一挥,淡然笑道:“走,看看去……”
林密且深,阳光射不透,人行于其中,恍觉丝丝幽冷附背。刘浓按剑而行,敏捷的打量身侧四周,间或老树盘根,时有卧树横栏,亦有鸟鸣啾啾,却不闻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