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瞅了瞅案上香炉,见燎烟徐徐,炉底浅浅积得一层灰,抚掌笑道:“瞻箦,昔有烂柯观棋,不知山中时日。今方你我对席,亦同此感!我有素卷三十,愿借汝观之,待他日汝自山阴回返时,再行归还!”
素卷三十?!
刘浓微怔,随即大喜,《军书檄移章表笺记》正是三十卷,若得细观,莫说著策论文章,便是日后亦大有用处,当仁不让亦不推辞,当即挽礼至眉,缓缓沉至地,以额抵背,稽道:“刘浓,谢过葛侯!”
礼毕,正身而起,脸上洋满笑意。
鲍潜光踏进室中,掠眼把俩人一扫,落座案侧,淡声笑道:“谈得整日,可觉缺甚?”
葛洪正色道:“师妹,不觉有缺!”
“哦!”
鲍潜光看也不看他,嘴角一翘,漫声道:“师兄,莫非汝真已成仙尔?餐风饮露,不食五谷乎!”
“师妹,有缺……缺食……”
葛洪神情尴尬,讪然的摸着胡须,朝着她不断使眼色,鲍潜光却故作未见。
刘浓持礼不言,突然记起褚裒、孙盛尚在院外,当即揖手道:“葛侯,鲍夫人,时日已不早,刘浓尚有好友等候在外,便行请辞!”
想开溜?
葛洪正欲应言,却听鲍潜光道:“刘郎君莫急,汝之好友我已安置于前院!山中夜月甚美,大可观之,何不在此留宿一宿?”
言罢,便命随从奉上各色吃食点心,而后飘然而去。
葛洪涩然笑道:“瞻箦,这个……这个……既来之,则安之!”
“然也……”
不安亦得安矣!
点心吃食不错,甚合刘浓口味,特别是那山野小菜,苦苦的涩涩的,却别有一翻山水滋味。默然于食时,悄然想起顾荟蔚,心道:她在此地,既是情理之中,亦是意料之外!怎地就如此巧呢……
食毕,暂别葛洪,踏至前院。
山中之日,格外嫩艳,将院中天井洒得一片金红。褚裒与孙盛正在松树下对弈,二人皆有些心不在焉,落子亦漫不经心,不时的瞅瞅内院。
待见刘浓踏来,同时起身唤道:“瞻箦……”
刘浓心中微窘,急迎几步,揖手道:“季野、安国,刘浓因事忘时,尚望二位兄长莫怪!”
“何怪之有?”
褚裒笑道:“若非瞻箦,怕是我与安国尚在院外守候落日,怎能得进此地!日后归家,将此事报与阿父,定不信也!如此说来,尚需好生感谢瞻箦呢!”
言至此处,对着刘浓便是一个长揖。他所言非虚,葛洪品性高洁,行医行军皆有道,声名广播于江左庭野,然其人性淡且傲,孤喜松桥丹道,等闲之人难入其眼。便是褚裒之父褚洽亦曾来此拜访,但只得与其隔墙作三两言,而未得进。今方归后,料来褚、孙二人声名皆能增涨不少矣!
孙盛亦谢过刘浓,而后悄问:“莫非,瞻箦以往便识得葛侯与鲍夫人?”
刘浓道:“不识!”
“咦!”
褚裒、孙盛面色皆奇,狐疑的看着刘浓,既是不识,亦非盛名之士,怎地人尚未见便被请入室中?到得此时,俩人尚不知那渔夫便是葛洪矣!
刘浓亦并不作瞒,淡然笑道:“渔家,便是葛侯!”
“啊!!”
褚裒、孙盛震惊,半晌回不过神。良久,褚裒投子入壶,一声长叹:“人居山中即为仙,我等凡夫空有其珠,却不识真人矣,其奈何哉!”
孙盛则略带复杂的看着刘浓,心道:莫非其早就辩出……
刘浓淡淡而笑,同行于路却未必同赴于途,将葛洪身份一语点破,便是尽友之责,至于二人领悟在何,则是各人缘法,不可强求!
这时,有青衣随从前来,笑道:“刘郎君,栖息之室已净毕,且随我来!”
刘浓左右一顾,问道:“不在此处否?”
青衣随从道:“在后院!郎君的家随亦在!”
褚裒见刘浓神情略带尴尬,心知其为何,挥手笑道:“瞻箦,但请前去,咱们明日共同起行便是!”
前后院,一廊之隔。
褚裒目光随着刘浓的背影一直延伸,恍觉落日余晖始终随其徘徊,恰若暖玉生烟,不由得感叹道:“瞻箦,心明若镜透,不沾尘外物,理应作我辈之表率,当与其相习!”
孙盛道:“有心之人矣……”
“安国……”
……
刘浓踏至后院。
来福领着两名白袍迎上前来,乐呵呵的笑问:“小郎君,咱们今日不走了吧?”心里则道:还是我家小郎君最好,那什么褚啊孙的,若不是我家小郎君,尚在外面转圈圈呢……
刘浓笑道:“不走了!”
来福道:“那我遣人下山告知,命他们在山下守候!”
“嗯!”
刘浓想了想,山院不大,山下白袍若来断然住不下,再说且是客居,不可失礼。嗯,明日尚得起行,现下若叫他们回返钱塘,亦是不便,遂笑道:“赏些酒,山里夜寒!”
“是,小郎君!”
来福欢快而应,领命而走。
刘浓踏入室中,漫眼打量居室,窗明案净,地上则铺着簇新青苇席。见得案上有一摞卷,上前捧起一看,嘴角一弯,笑意满脸,正是《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
此行,所获甚丰哪!
心情舒畅的迈至室口,懒懒的舒展手臂,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咦!
眼神愣住。
目光穿过素色长廊,直直奔向对岸。小轩窗,正梳妆!铜镜掩半颜,美好尽入帘……
巾帼髻散了,被侍墨揽在手怀中,湘竹梳缓缓的抹过,如乌雪直洒。
侍墨道:“小娘子,有人偷看,我要不要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