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璟年刚躺下,张宏就来了。看见庾璟年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这位是……”他实在有些不敢相认。
屋里的丫鬟们都抿着嘴笑,庾璟年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是我!”
虽然早有猜测,张宏还是吓了一跳:“真的是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沅钰道:“这个容后再告诉你,你先说说你探查的结果如何了。”
这次他的神色更加的凝重:“小姐,庾将军,官军已经集结完毕,已经在向庄子进了。”
庾璟年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问道:“有多少人?什么番号?你查到没有?”
张宏亲自跑去调查,却比属下做的好多了。他道:“属下查到了,带队的乃是左威卫副将军耿涛,大概有八百人,都是骑兵,而且据小的观察,应该是带了硬弩的,和他们硬拼,肯定是没有一丁点的胜算的。就是逃命,因为他们的马快,也没有丝毫逃生的机会。小的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说是建康天牢里的死囚不知怎么逃了出来,他们奉了皇命一路追踪到这里……”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果然是这个套路。料想他们是打着光明正大搜庄的念头来的。
庾璟年淡淡一笑:“耿涛?果然是老大。”
现在对手是谁沈沅钰没心思关心:“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庄子这?”
张宏道:“他们的马快,大概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小半个时辰?”沈沅钰就站了起来:“也够咱们准备的了。马上召集大家,就说我在庄子上住得也够了,且又有些想母亲和妹妹了,这就出回府。限所有人在一刻钟内,收拾好自己的行装,立刻出。”
沈沅钰就是这种性子,越是事到临头,她反而越能冷静了下来。庾璟年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眼中不由露出激赏之色。
此前沈沅钰就已经有所安排,刚才给庾璟年化妆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下去,她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所以时间虽紧,众人却还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在院中集合了。沈沅钰打算带着庾璟年回建康城去,虽然仍然免不得路上颠簸,但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救庾璟年的方法。
李大夏却是吃了一惊,因为她不是沈沅钰核心圈子内的成员,所以救助庾璟年他根本就没能参与,得到消息说小姐要立刻启程返回建康,他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小姐让他重新做了这个庄头,前面还有个“代”字,他自是不敢丝毫怠慢了沈沅钰,这几天恨不得把能想到的花样全拿出来用一遍。
她的媳妇还是每天去给沈沅钰送饭,回来跟他说小姐住的十分满意,本来他的心已经慢慢放到肚子里了,冷不丁得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哪个地方没有想到,得罪了小姐。沈沅钰因此生了气,所以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就见小姐那辆华丽的大马车已经驶进了正房的院子里,马车四周的帘子垂了下来,那车帘子似乎换了,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只觉得遮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光线都不露。
小姐早已上了马车,而所有人也都准备妥当,立刻就要出的样子。李大夏这下更觉得是自己没有侍候好沈沅钰,惹她生气了,这还了得,若是这小姑奶奶一生气,岂不是自己这个代庄头成了没庄头,连连打躬作揖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怎么之前小的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
众人都急着出门,若是等官军到了再出门,那就显得太刻意了。金灵就斥责道:“小姐爱住就住,爱走就走!难道还要你这个作下人的来帮着小姐决定不成?咱们要出了,还不让开。”
李大夏不弄明白了沈沅钰走的原因,岂能甘心,还在那里磨磨叽叽地打探消息。沈沅钰只得安抚他几句,叫彩凤从车里撩起了帘子道:“李庄头,你过来。”
李大夏见沈沅钰肯见自己,登时心中一喜。小姐肯见自己,能说上话就好。李大夏连忙屁颠颠地跑了过来,行礼之后道:“三小姐,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是不是小的没有招呼周到,只要您提出来,小的一定立刻改正……”
还要说下去,已经被沈沅钰截断。沈沅钰道:“李庄头,我家里妹妹生病了,所以我急着回去看看她。本来想派个丫鬟去告诉你一声的,你就自己来了。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这阵子我在这里住着,你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咱们之前所说的一切还都作数,你尽管放心,这就把路让开吧。”
“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大夏放心了,“那三小姐慢走,不若我立刻集合庄子上的人马送送你们!”
“不必了!你帮我看好了这个庄子,比什么都强。”说着就放下了帘子。
金灵道:“咱们小姐归心似箭,你还不让开。”
车夫已经赶着马车向前进了,李大夏这下不敢怠慢,立刻让开了道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庄子。
庾璟年就在沈沅钰的马车里,他的伤势十分严重,自然不能随便下地行走,偶尔走两步还可以。马车里的空隙并不大,庾璟年歪着身子坐在马车上,腰下垫着一个软垫子,免得马车晃动触碰到他的伤口。
沈沅钰看见庾璟年歪歪扭扭的样子就觉得替他累的慌,“将军还是在马车上趴一趴吧。”
这个提议沈沅钰已经提出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被庾璟年毫不犹豫地拒绝。沈沅钰心里有点不爽,都说这个王爷喜怒无常,不好沟通,现在看还果然如此呢。
她却没想到,庾璟年在正房的时候,就算是趴着也可以盖床被子,现在嘛,只能用屁股对着人家小姐的脸,这样有损形象的事情,沈沅钰受得了,庾璟年自己也受不了。
所以他宁愿这样歪歪扭扭地坐着,也不肯再在车上不雅观地趴着。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和沈沅钰解释,只能无声地搪塞过去。
沈沅钰见庾璟年十分坚持,也就没再提这茬。
张宏不断派人来报:“距离官军的距离,还有两刻钟时间。”
“还有一刻钟时间!”
丫鬟们都紧张了起来,知道最要紧的时刻已经到了。
沈沅钰道:“将军,你该下车了,想来背上的伤还是很疼的,请你忍着点儿。”
庾璟年点了点头,道:“这点子疼痛,我还是能忍的。”萧十三走上前,和丫鬟们一起扶着庾璟年下车,庾璟年忽然回过头来,温和地道:“放心吧,他们不会现我的。”
沈沅钰一阵诧异,庾璟年这是……变相地安慰自己。那样冷峻的一个男人,什么时候也会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了。
一时之间,沈沅钰只觉得有些不习惯。
左威卫副将军耿涛是大皇子庾邵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知道这次大皇子拨给他八百精锐,以追杀死囚的名义出城到了这个地方是什么目的。临走之前,大皇子曾经对他面授机宜,这次的目的就是一个:不论如何一定要杀了庾璟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们也不想打着左威卫的旗号过来,只是庾璟年忽然躲到这钟山里头来,他们不得不出动大队人马,而为了赶紧找到庾璟年,大皇子甚至来不及让他们改头换面,装成土匪的样子,要不是谋士们想了一个捉拿死囚的因头,并且特意勾结天牢的人放了一个死囚出来,他们连建康城都出不来呢。
想起大皇子的殷殷嘱托,他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
他早已查明,钟山的那个温泉庄子,原来是三皇子的。后来转赠给了沈家三小姐,因为庄子是三皇子的,所以耿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庾璟年会不会躲到庄子里去了。所以他一待军队集合完毕,立刻就想要奔袭到庄子上,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搜捕。
他正在想着心事,有属下上前来禀报:“将军,前面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是从田山居里出来的,很快就要与咱们碰面了。”
耿涛勒马道:“来者是什么人?”
“好像是沈府的三小姐。”
耿涛这次出来也是带着谋士的,就有人道:“咱们的人马才刚到,他们就往回赶,将军,这件事可有些太巧合了。”
耿涛是行武出身,一向瞧不起那些文绉绉全靠一张嘴皮子吃饭的文人,哂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本将军早就得到了消息,那沈家三小姐,在庄子上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恰巧今天回去,又怎么不可能的?况且她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咱们在钟山脚下集结,她又不是神仙,上哪里能知道咱们立刻就到了?我看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沈家在皇子夺嫡的斗争中,一直是中立的,两不想帮的,凭沈家家族的实力,连皇帝都能叫板,沈家想要的东西,有时皇帝也给不了。这些皇子们也只有求沈家的份,沈家自然不必冒着风险参与进皇子们的血腥争夺之中。
按照大皇子给耿涛的消息,沈沅钰和庾璟年的妹妹十分交好,可是她和庾璟年并未见过几次,想来她是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庾璟年的。耿涛也觉得,凭庾璟年那高傲的脾气,不可能将生命交托给沈沅钰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手上,更有可能的是,庾璟年正躲在庄子上,凭借自己的本事自救,或者与三皇子联络,等三皇子上门来救他。
那名谋士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所以大皇子才会派他来协助耿涛,他道:“我知道将军是不想得罪兰陵沈氏之人,不过既然是从田山居里面出来的,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搜一搜,万一被庾璟年混在队伍里逃脱了,咱们如何向殿下交代?”
耿涛能被委以重任,自然不是白痴,淡淡道:“这还用你教?本将军还没有笨到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就这样从本将军的军队面前过去!”
耿涛既然这样说了,那名谋士也就满意地闭上了嘴巴,他虽是大皇子专门指派过来的,并不受耿涛的节制,却也不想凭空得罪了耿涛这样的粗坯。
两队人马不住接近,沈沅钰早已听到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看见了远远飘扬的旗帜,她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庾璟年扮成的仆从正跟在人群中间亦步亦趋地走着,步伐稳定,丝毫没有落下。
沈沅钰想起他背后那巨大而又恐怖的伤口,知道他每走一步路必定都要忍受着巨大无比的痛苦,心中不由得万分佩服——若是换做自己,肯定是受不了那种痛的。
庾璟年见她瞧过来,还能露出牙齿微微一笑,向她做了一个放心的表情。他天生有种安定人心的气质,那样的笑容灿烂动人,恍如射在冰面上的第一缕阳光。
两人眼波轻轻一触,沈沅钰内心砰然而动,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一下子她觉得内心慌乱无比,历经两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庾璟年没有收回视线,仍目光满含期待地等着那边给他一个互动的回应,按说沈三小姐这时应该也向他笑笑,哪知道马车帘子刷地一下垂了下去,沈沅钰顷刻之间缩了回去。
庾璟年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多想。
沈沅钰却在心里一连念了十几句阿米豆腐,才将刚才那个灿烂的笑容硬生生驱逐出脑海。
开玩笑,这个男人可惹不得,对他动了心,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死路。沈沅钰可不想那么傻。
这个时候,耿涛的大队人马已经将他们拦了下来。无数战马在车队面前奔跑,马上的骑士纷纷抽出刀剑,耀武扬威。
“停车停车!赶快停车接受检查。”
沈沅钰带领的车队只能停了下来。庾璟年悄悄抬头看了对面的耿涛一眼,然后垂下头去,脊背又弯下去几分。
这时候彩凤按照沈沅钰的吩咐,从马车中跳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敢拦咱们兰陵沈氏的马车?”彩凤的声音很尖,态度十分嚣张,也十分愤怒,充分显示出了门阀士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彩凤为人泼辣,做这种事最是在行,沈沅钰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耿涛出身将门,自来就被士族们瞧不起,看见沈沅钰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这么嚣张,不由得十分气愤,可若是这丫鬟对他毕恭毕敬的,那他就更要怀疑这支队伍有问题了。
他就在马上一拱手:“在下左威卫副将军耿涛,奉了皇上的旨意,出城捉拿天牢中逃出来的死囚。所有对来往的行人车辆,必须接受本将军的检查方能同行。”
彩凤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出来:“左威卫副将军又是哪根葱?出身于哪个名门望族?我可没听说建康城有姓耿的士族?我再跟你说一遍,这是兰陵沈氏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咱们大房嫡出的三小姐,你一个连祖宗都不知道是谁的蠢东西,敢拦着咱们的马车,真是活腻了,还不快让开!”
将门属于低得不能再低的门户,彩凤这句话却是戳中了耿涛的痛处,耿涛的脸色立刻黑了起来。
他压抑着怒气道:“本将军有皇命在身,你一个小丫鬟也敢和本将军这样说话?”
“奉有皇命,那圣旨呢?你把圣旨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这么紧张的气氛下,沈沅钰躲在马车里还是差点笑出声来。出之前,她指点过彩凤,告诉她碰见对方的将领应该怎样说话,反正就是怎么嚣张怎么来,不过这句台词却是没有的。
没想到彩凤的胆子倒是挺大,面对这这群凶神恶煞的大头兵却完全不怯场,这丫鬟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耿涛没想到一个小丫鬟这样伶牙俐齿,被一个丫鬟给羞辱了,耿涛气得肝疼,可是四大门阀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收拾他一个小小的五品武官,还真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就是胆子再大,他也不敢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兰陵沈氏的人动手。
所以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忍着气道:“皇上下的那是口谕!我不与你一个小丫鬟说话,快叫你家主人出来见我!”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见到正主呢,你说耿涛得有多窝火。可是那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就是连丫鬟也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