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宅的书房里,此时此刻,气氛有些不寻常。
向来正襟危坐的大老爷此刻恭敬地站着,神情颇有些窘迫;他身边是同样一脸苦相的孙璞玉。此刻,两人都对着太师椅的方向,默不作声,神色紧张。
半晌,太师椅上的老者抬起头来,面上却带着笑意,似是刚从什么好笑的事中回过神来。他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水,才惊讶地道:“啧,你们爷俩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才刚看见屋里两个大活人似的。
孙大老爷额上冷汗滴落。也不知道刚才谁破口大骂孙家要败在他手上,怎么才儿子说了孙家被锦绣坊讹诈三百两银子的事,老爷子心情就突然好了?
深吸一口气,孙大老爷恳切地道:“父亲,此事当真与阿棋无关,阿棋初掌商行,纵然还有许多不足,却事必躬亲,尽心尽力……锦绣坊之事,阿棋也曾亲自叮嘱,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想中间出了此等误会,都怪儿子管家无方,让我那妇人惹了笑话,还请父亲责罚。”
都说孙老爷子对孙子十分严厉,其实那是大家不知道他从前怎么对待儿子。看孙大老爷老大不小儿子都成人了,见到亲爹还是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怂样儿,就能想像到孙大老爷年轻时被得被亲爹□□得多狠。
相比之下,孙璞玉实在是幸运多了,况且他见祖父虽然一开始训斥了两句,但听完事情经过后,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还添了一丝笑意。
其实这事儿孙璞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笑了,被气笑的。
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平日里作风也挺正派的,怎么母亲见到个女子找上门来,就能认定是他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呢?还不由分说顺着人家的话把自家的契约给撕了。怪不得上次石聆的态度那么奇怪,他还以为那姑娘真要和他一笑泯恩仇了。如今想来,那时候石聆看他的眼神儿里都透着问询,就好似再说:你没病吧,你怎么还不去治病?
母亲得知此事后又羞又恼,她向来心气儿极高,成亲后又得父亲宠爱,仗着孙家家势,鲜少将什么人看在眼里,如今可是实实在在地记住这个锦绣坊石聆姑娘了,只不过不是喜欢的,是恨的。
换谁这么被石聆耍一通,都得闹心,只是这事其实真的不怪人家,只能说石聆机智,你自己卖蠢给人家,就不能怪人家照单全收,更何况是孙家失礼在先。孙家的男人都不是蠢的,知道这事儿真掰扯起来,反而是他们要给石聆道歉。所以任凭孙大夫人吵着要锦绣坊还钱,孙家硬是没一个人有脸去锦绣坊要。
孙璞玉心知这是旧怨未解又添新仇,奈何事是他亲娘做的,当人儿子是肯定要被连坐,只好硬着头皮去锦绣坊道歉,可是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人,这才时不时送些药材补品过去,算表明一下态度。
按说三百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账上的短缺却不是补上就完的。若是从前,下面的人糊弄,上面的人睁只眼闭只眼,也能过去。只是如今他初掌商行,孙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盯着他,他手里是绝不能有糊涂账的,这才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全都说给了祖父。
孙老爷子昨日刚从京城回来,年岁大了禁不得奔波,今日一早还有些疲态,听了儿子报账更是上火,没想到听了孙子这笑话,突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脸上怒容也没了,腰板都挺直了。对,可不就是个笑话吗?这笑话出在别人家就算了,偏闹笑话的是孙家长媳,这要是叫他那些生意场的老对手知道了,都能就着下一年的饭。
孙老爷子笑够了,似才想起这事丢人的是自己家,干咳了一声,正色道:“荒唐,你那媳妇也是该管教了,叫她这阵子不要出去走动了,在家思过吧。”
他这个长媳,当初他就不是很满意,奈何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他也不愿逼得太紧,好在儿子自己不是个耳根软的,并不至于叫妇人误事。依他看,这个媳妇儿除了脸蛋儿,真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一心想着攀附权贵,目光短浅得很。
“是,儿子定当好好管教。”
孙老爷子目光又转到了孙子身上:“那锦绣坊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姓石,单名聆,字琮秀。”孙璞玉忙道。
“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听说是锦绣坊少东家的救命恩人,不过如今锦绣坊活过气儿来,她也算是锦绣坊的恩人了。”
孙老爷子听了,显然又起了兴致:“锦绣坊的事我都听说了,怎么,这也是她的手笔?”
孙大老爷不由道:“父亲,那石家二掌柜不过是个小姑娘,想必身后另有高人指点。”
“那高人怎么不来指点你媳妇?”
孙大老爷被噎得没了话。
孙老爷子一副“很嫌弃你在这里打扰我和我大孙子八卦”的表情,道:“你啊你,自来就是个没眼光的,便是个小姑娘,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让你吃了亏,你还敢小瞧她?”
“父亲教训的是。”
“叫人去锦绣坊下一张帖子,就以……我的名义。”
此语一出,父子二人皆是一惊,只不过孙大老爷是吓的,孙少爷却是喜的。在孙璞玉看来,此事祖父能出面,那真是再好不过,一来足以表达孙家的诚意,二来祖父的面子自是他不能比的,他也好借个光,见上石聆一面,亲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