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聆和她们不一样。
孙璞玉也说不清哪里不同,但是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这个姑娘不好惹。石聆说话,和缓平绪,从不咄咄逼人,却清楚明白。她为人自有一杆秤,按自己原则办事。如这锦绣坊,她想做便做了,而孙家开出的条件再好,她不想接就不接;母亲羞辱她,她小惩大诫,最终却还是把钱还了回来;祖父声名赫赫,祖父的帖子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张纸。
看起来每件事都很随意,其实得失进退都计较得清清楚楚,偏偏又没有半点刻意谋划的感觉。越是与她接触,就越知道,她是根本就没有谋划,她只是做她觉得该做的事。
这正是他欣赏石聆之处,商人重利,商场上鲜少有个“真”字,石聆为人看似冷漠,实则直率洒脱,胸襟情怀都不输男子,越是接触,越是舒心,也越想和她结交。
只是没想到她身后还有这些故事。
怪不得孙家查不到石聆的身世,原来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到了石聆院子里,腊九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岁的妇人,这是锦绣坊的裁缝娘子程姑,孙璞玉在铺子里见过。
程姑见到孙家少爷显然很意外,随即有些责备地看了腊九一眼。石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算这会儿病着,也不好让外男进闺房探看。
腊九倒没有这些妇人弯弯道道的心思,他只觉得,这次石聆出事,孙少爷跟着操了不少心。那日,石聆忽然晕倒,锦绣坊乱成一团。腊九是个没注意的,石聆一倒下,他第一个慌了。还是问询赶来的孙少爷稳住了场子,又动用孙家人请了最好的大夫给石聆看病。
这样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掌柜的说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如今掌柜的失了魂,锦绣坊没了主心骨,正是大家一起想主意的时候,哪还有心思顾什么男女大防。
他家掌柜也不是介意这种事的人。
孙璞玉已至门外,程姑总不好拦着,便侧身让路。
孙璞玉进了屋,见屋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才是深秋,照说不至如此,但这季节虽无冰雪,却也阴冷。石聆病中,自是受不得的寒,早点了炭倒也没什么。
怕熏着她,炭火后面隔着帘子,孙璞玉犹豫片刻,到底掀了帘子进去。程姑见状,匆忙跟上,倒是腊九在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姑想的透彻:让外男进闺房探病是无奈之举,若再独处可就说不过去了。
孙璞玉也算是极重礼法之人,只是此刻却顾不了这些,实在是在看到帘子内的身影时,他心口像堵了一样难受。
眼前的小姑娘,宛如没有魂魄一般,整个人都是木然的,连一丝表情也没有,见到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活在别的尘世。石聆此刻就披着单衣,长长的头编成一条简单的辫子垂在身后,头上一丝装饰也无,越衬得人素淡消瘦。尤其是她的眼睛,空洞无声,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孙璞玉对着眼前这个石聆,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石聆从前的样子,针锋相对时,妙计横生时,款款说理时,或犀利,或冷漠,或欣悦,或耐心,哪一副都是栩栩如生的鲜活样子,独独眼前这个,没半丝灵气,就只是个空壳,人根本不在里面。
忍住心中难受,孙璞玉问道:“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知道。”程姑无奈地道。
不是不能,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能不能。
“倒是乖顺得很,晓得吃药,我每日喂她米粥,她也都喝了。虽然懂得咀嚼吞咽,也只是本能之举,跟她说别的什么,便没有反应了。还有……”
突然,孙璞玉一惊,猛地上前,激动地唤道:“琮秀姑娘,琮秀姑娘?”
程姑叹了口气,他知道孙璞玉为何惊讶,初见时,她也是如此,以为是姑娘对外界有了反应,可后来才知道,这大概也是她身体的“本能”,跟她是否醒来并无关系。
孙璞玉似乎无法相信。他抬手,轻轻抹去石聆眼角的泪珠,不甘心地又换了两声。
“每日醒着的时候,总会哭这么一次。大夫只说这是心中郁结,因不能说不能言,哭出来倒是好的,兴许哪天哭够了,心头的愁解开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