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主薄死了。
他的运气背到极点, 土坡塌陷时他被一块飞石砸中了脑袋。
当时刀客已经极力护住他了,而且他们距离土坡没有孟戚墨鲤那么近, 黎主薄身上的衣服连烂泥都没沾到, 可惜在最后一次爆炸,一块还够不上婴儿拳头大的小碎石飞了过来。
……就砸在之前的患处。
本来这种小石子, 就算拿去砸孩童都不会致死。然而爆炸的威力极强, 泥巴都能硬得像石头, 石头直接有了打穿树干的力道。
尽管刀客护身的真气在前面阻了一下, 黎主薄还是当场毙命。
墨鲤:“……”
刀客极是尴尬。
这黎主薄是被勾魂牌锁住的鬼吗?这都能死?绝顶高手竟然看顾不了一个人, 说出去都没脸。
“罢了, 活人有活人的价值, 死人也有死人的用法。”
孟戚这句话说得刀客悚然而惊。
什么叫做死人的用法?
孟戚显然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
刀客扶着黎主薄的尸体, 扔也不是,继续背着好像也不对。
“我们进城去看看,如果那县令不是他们的人, 就丢进县衙。”孟戚道。
刀客一时昏过, 脱口而出:“那我呢?”
孟戚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然后勉为其难地说:“你也可以跟尸体一起丢在哪里,闹得越大越好。有人来抓你,别杀人跑就行!能逃掉吧?”
曾经绕山跑一圈的刀客:“……”
简直是对杀手的侮辱!
奈何形式比人强, 侮辱就侮辱吧, 能解决问题比什么都强。
“你们不怕我……”
“不怕。”
刀客被孟戚噎得半死,差点儿就想拎着黎主薄重新投奔飘萍阁。
投奔是不可能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刀客已经没法回去了,不能像从前那样收钱领命杀人别的什么都不问。就算他愿意过从前的生活, 恩人……怕也不是恩人了。
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刀客也不清楚“飘萍阁主”的武功。如果打得过他早就闯去问个究竟了,而不是憋屈地跟着孟戚墨鲤。
刀客不怕死,也不怕失败。
他怕战败后,被强灌阿芙蓉。于是再气他都得忍着。
墨鲤轻咳一声,示意道:“你的刀还在甘泉汤废墟里,不去找找吗?”
刀客精神一振,扛尸体走路的步伐都加快了。
孟戚:大夫,干得好。
墨鲤:刀客气跑了,你又满身烂泥,还不得我去扛尸体?
两人互视一眼,默默收回目光。
“宿……好吧,你有可去的地方吗?”孟戚咽回了喊刀客绰号的句子,改口道,“被飘萍阁知道的地方,最好坐着不动孙掌柜都有可能找上门。”
刀客一愣,随即想起一人。
***
闰县城隍庙。
昨夜闹出的动静太大,有些人心中惴惴,除了出门打听消息,还三三两两地跑来上香。
如果说县令是人间的父母官,城隍在百姓心中就如同阴间的邑宰,只要是这座城里生的事,不管是活人与活人之间的事,还是鬼魂跟活人之间的事,甚至跟神仙沟通交流,统统都能由城隍一手包办。
可也正如走街串巷的手里抓着“妙手回春包治百病”幡子的游脚僧道一样,因为他们自称什么都会,从念经驱鬼、治病开方到送葬超度一整套能给你办全乎,反而不得人们的信任。
大家都觉得看病要去药堂找大夫,念经要去庙里找德高望重的出家人,超度就该多多地请和尚来开水陆法会。于是想续香火的人去拜求子观音了,想财的人进了财神庙,年轻男子拜文昌帝君想金榜题名,年轻女子拜月老想要顺遂美满的姻缘……城隍庙的香火,总是有点儿勉强。
闰县的城隍庙香火很不旺,一则是因为县令应付差事,从不拨钱修缮,只照官场流程走一遭了事;二来城隍庙早年有一条铺子较多的小街,可随着路过的商旅越来越多,铺子主人的心就贪了,你家盖一个棚子我家伸一处屋角,还将门前的空地围了起来,凡是庙会时要来摆摊的乡亲,开口就讨要半钱银子,否则就不给开张。
失了人心,城北又新建了一座菩提寺,延请了几位据说颇有名望的高僧,寺前又是个宽敞的平地,地还属寺庙所有,不要钱只要求摆摊的将地面打扫干净即可,于是百姓就呼啦一下涌去了那边办庙会。
城隍庙这边的人气一落千丈,待得人们终于想明白关节,拆了棚子不再索要占地的摊位钱,可惜百姓早已习惯往菩提寺去了。
铺子撑不下去,继而连三地关了。背后有来历有靠山的铺子,就转头盘下了城东还有城北佛寺附近的铺子,继续做买卖。真正损失的只有那些靠着祖传手艺跟铺子吃饭的百姓,既没办法生钱,也没本事搬走。
此刻刀客抱着废墟里捡回来的刀,混在来烧香的百姓里,埋头钻进了一家门面窄小的铺子里。
铺子前悬挂的幡布已经脏得不能看,还破破烂烂的。
门板卸掉了一半,大约是给来上香的百姓看里面卖的是什么,招揽点儿生意。
然而铺子里非常热,不用踏进去,只要走到附近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这让所有人都皱眉快步迈过去,没有心思多往里面看一眼。
热是因为炉子。
这是一家铁匠铺,铸造锄头、剪刀、铁锹、西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