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县城门前乱作一团。
拖家携口, 用几辆大车带着细软的乡绅富户驱使着家人仆役,与守城的兵丁争吵。
城门官焦头烂额, 他手下的兵丁也有些魂不守舍, 阻挡冲击城门的人群时态度远没有昨夜那般强硬。
城隍庙那边方才升起的诡异旋风,无论是不是妖蛟, 都已经说明这不是他们可以抵挡的东西, 谁还会嫌弃自己命长?
“昨夜城外传来巨响, 地面隐隐震动, 听说有个看不见的东西闯入了兵营……”
“嘶!那甘泉汤的大火?”
“谁知道呢?或许官府早就知道是妖孽作祟了……想抓住妖怪吃它们的血肉跟内丹, 结果妖怪拼死反抗重伤逃脱, 官府再借口捉拿盗匪, 在城中大肆搜捕。妖怪都是修炼了千八百年的, 煮了它们的肉能延年益寿呢,我老家那边的神婆都是这么说的。”
“竟是这样?”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就连守城的兵丁都陷入了迷惑。
难道他们都被县令骗了?
隐藏在人群里的孙掌柜气得想要吐血, 可是现在的情况又是他们需要的, 只有县城里彻底乱起来,他们隐藏在城里的人手才能顺利地“脱罪”逃离,所以他不仅不能阻止, 还要对妖怪作祟的说法推波助澜。
“不, 邑宰不知道这回事!昨天火起之后,还是咱家掌柜跟东城几位老先生赶去衙役的,这事要说谁最可疑,那必定是……”
喊话的人望向城门那边的兵丁, 忽然作出害怕的模样,含糊地改口道,“必定是能调派兵力的人啊!”
百姓们来不及反应,人群中有个破锣嗓门嚷道:“狗崽子你吞吞吐吐个啥,这不是县尉,就是县尉的亲信!他们把闰县折腾成这样,现在妖怪来报复了,还不许大家骂几句?我家老爷也有做官的远亲,谁还怕谁不成?”
“不错,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报仇的人去报啊!”
“瞧老哥说的,妖怪杀晕了头,还知道分人吗?连厉鬼僵尸都没有避免殃及无辜的脑子!快开城门,救乡亲们一命!”
“开城门!”
富有煽动力的叫嚷,让人们心头越来越慌。
冲击城门的阵仗变大,守城兵丁隐隐溃散。
原本这些乡绅就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打一打那些家丁仆役是可以的,如果要动真格的,这又是大白天,要做点手脚都难。于是城门官爬上城墙阶梯冲着人群大喊:“城里没有妖怪,这是谣言!把那些胡言乱语的抓起来!”
众人哪里肯听,特别是原来只在城门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听到那一番话也神色大变急忙跑回去收拾行囊。
城门官眼看形势就要失控,他怕承担责任,更怕事后县尉县令砍了他脑袋,情急之下高喊道:“妖怪的谣言是盗匪放出来的,城门不能开,贼寇想要混在人群里逃离,城里没有妖……”
不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人群哄然一下彻底乱了。
贼寇就混在他们中间??
不管是贼寇还是妖怪,都会要人命的!
尤其守城的兵丁里还混着居心不良之辈,这下彻底没救了。
“……别听头儿的,妖怪确实没有,可能闹出那般阵仗的,你相信是啸聚山林的贼寇?”
听到这话的兵丁本能地点头,是啊,墙硬还是骨头硬?是房梁能扛还是我能扛?硬拦是要送死?
前面的人害怕贼寇想跑,后面的没听到城门官的话拼命往前挤,一下就冲过了心怀退意的兵丁,他们拍打着门,急切地要出去。
孙掌柜朝着自己属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命令传了开去。
“嗖。”
接连好几人跃了出来,踹倒城门官,撬了拉索,迅速将门栓抽了出来。
厚重的城门立刻被众人徐徐推开。
人群欢呼着一涌而出,期间还有人避闪不及摔倒在地。
可是这时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一个妇人哀嚎着伸出手,她的孩子被淹没在人群中,她被挤在城门洞墙壁上动弹不得。
在混乱之中,妇人凄厉的哭求声根本无法被听见,只能看到她痛苦扭曲的面容。
忽然有一股无形之力推了人群一把,奔逃的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仿佛是妖风刮过。
“妖!真的有妖!”
乡绅的马车险些被掀翻,人们惊恐退缩,地上满是挤掉的鞋子。
那妇人只是感到眼前一花,怀里就多了一个敦实的娃,正是她被挤倒的孩子。
小孩的额头磕破了,身上有几个脚印,正在哇哇大哭。
妇人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回来的,她听着耳边人群喊着妖怪,下意识地搂紧了孩子,面色惨白。
谁也没有看到“妖风”中有人影落在孙掌柜的马车上,无声无息地掀帘进去。
“主公。”
孙掌柜恭敬地让出一个位置。
斗笠人微一颔,他冷冷地望向那个抱着孩子惶恐不安的妇人。
“多得主公怜悯,那孩子侥幸捡回一命。”孙掌柜知道方才生了什么,他并不感到惊奇。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偶尔也会善心的,何况是作为密谛法王弟子的斗笠人。
“世上唯有孩童身上尚存灵性,死了可惜,然而——”
斗笠人话锋一转,半闭着眼睛道:“今日侥幸,来日必亡。那妇人手提包袱、肩背褡裢,财帛细软一个都不肯拉下,手里还要牵着孩童,就这么挤在人群中焉能不出事?人心向来如此,已经搂在手里的什么都不愿舍,没得到的他们又都全部想要。若是九州升平河山锦绣,他们一心护在兜里的东西还能保住,可惜。”
可惜世道必乱,战事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