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三小姐到来,钱姨娘微微瑟缩了下:“回三小姐的话,婢妾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夫人命婢妾在这里思过。”比起赵氏,她更敬畏这位年纪轻轻的三小姐。
苏陌颜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回三小姐的话,是因为许真的事情。”钱姨娘小心地道,“三小姐命人将许真押回来,原本是要赶出去的,许真的父母来向夫人求情。婢妾不该没有尊卑之分,抢在夫人跟前说话,所以夫人命婢妾在这里反思。”
苏陌颜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要听真话。”
许真就是今天犯事的车夫,父亲管着外房的采买,母亲是内院的管事妈妈,一家人也算是苏府的老家仆,只是先前的罪过李清芬,一直被打压。所以,苏府连着几次清洗,他们非但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反而步步高升,如今算是苏府下人中有头有脸的得力之人。
许真是家中的独子,这次出事,许父许母必然惊慌焦虑,求情到赵氏这里并不奇怪。
但钱姨娘素来小心谨慎,绝非那等轻狂不知分寸的人,如非必要,她绝不会开口,更不要说抢在赵氏前面说话了,中间一定另有缘由。
钱姨娘犹豫再三,才道:“许真父母前来求情,刚开始只是认错,说许真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初犯,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如果夫人能够饶恕许真这一次,他们全家都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夫人……后来却越说越不像话。”
“他们说什么?”苏陌颜追问道。
钱姨娘咬咬唇,道:“他们说,当年他们对夫人有恩,因此被李清芬记恨,这些年来一直,被打压排挤,吃尽了苦头,现在夫人掌管内府,不能忘恩负义……还说,若是三小姐出事,他们自然不敢来求情,可三小姐好好的,他们却要亲人离散……还说,随行的人那么多,别人都没事,三小姐却单单罚许真,这是有人教唆……”
苏陌颜眸眼转寒,她没事?如果没有冥焰及时相救,她早就成了阴曹地府的亡魂!
“他们对夫人有什么恩惠?”
“婢妾不知,没有听李清芬说过,也没有听夫人提起。但他们说对夫人有恩时,夫人也没有否认。只是……”钱姨娘迟疑了下,还是继续道,“苏府奴仆被清洗后,也是夫人向老爷进言,推举他们夫妻,所以许真才能成为给老爷赶车的车夫……而且,李清芬能够容许他们继续做管事,想必当初对夫人有恩也有限,夫人推举他们全家,足够偿清了,他们这样说,非但贪得无厌,而且目无尊卑……”
苏陌颜冷笑:“我就说,给父亲赶车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老把式,怎么会是许真这样年少的人呢!”
她这次去林府,是苏绍谦安排的,用的也是苏绍谦的马车和车夫,若是换了她惯常用的小林,事情绝不会那般凶险。
“他们甚至还说,当初是夫人推举许真给老爷赶车,若是换了别的差事,就不会有这场祸事……婢妾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便开口呵斥了几句……”然后就被罚跪,一直跪到了现在。
听她这么一说,苏陌颜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钱姨娘人老实,那次她从李清芬手底下救了她的性命,又许诺原宥苏锦芳以前得罪她的事情,钱姨娘就死心塌地地为她做事了。
这次许真的事情,本就牵扯到她的安危,加上这许真父母说话又过分,钱姨娘想着赵氏或许是以前真的受过他们的恩惠,不便开口,便想着替主分忧,替赵氏开口,结果赵氏反而罚她在这里罚跪。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夫人。”苏陌颜眉头紧蹙。
“三小姐不必为婢妾烦心,的确是婢妾的罪过,夫人才会责罚婢妾,婢妾甘愿领受,并不委屈。”钱姨娘恭恭敬敬地道,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实意。
她心里很清楚,赵氏罚她,许真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的原因却深远得多了。
苏陌颜却没有再说话,掀帘进了正堂。
“三小姐回来了。”薄暮正出来外间倒茶,看见苏陌颜,忙行礼通报。
赵氏正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经过苏陌颜的精心调养,与寒梅院那个枯槁消瘦的妇人判若两人。如今的她肤色白皙,面色红润,头乌黑有光泽,眼眸更是湛然流光,完全恢复了从前的秀丽婉约,风致韵然。
否则,一向风流的苏绍谦纵然再倚重苏陌颜,再对她有愧疚,也不会接连留宿松林堂,赵氏也不可能有孕。
闻声,赵氏睁开眼,对苏陌颜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陌颜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让娘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说着就要下地。
苏陌颜忙抢上前两步,扶住了她:“娘你别动,我没事。”
赵氏将近四十的年纪再次怀孕,本就十分凶险,加上她先前受到苛待,元气虚弱,虽然后来调养过来,但苏陌颜还是觉得她怀孕得太快,没有足够的时间固元培本,因此一直十分担心。
而前三个月,胎儿不稳,更需要小心。
赵氏也知道这个胎儿的重要性,十分谨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也没有坚持下地,拉着苏陌颜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确定她当真没事,这才放下心,双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欣慰地道:“刚听到这件事,我可吓了一跳,还好陌颜你福大命大,没有出事。不然,我绝不会轻饶那些奴才!”
“听说许真的家人来找娘求情了?”苏陌颜顺势将话题转了过来。
赵氏看了她一眼:“钱姨娘告诉你的?”
“她当然有说法,不过还得娘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陌颜帮她掖了掖薄被角,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罚她也为了她说了什么……”赵氏迟疑了下,苦笑道,“我就是突然想到她是李清芬的陪嫁丫鬟,心腹,她的女儿又曾经毁了你的容颜,结果现在非但没有得到惩罚,反而依旧锦衣玉食,有着协理内务的大权,心中一时邪火忍不住。”
苏陌颜一怔,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或许是因为太过冷静无情,不在意的人根本无法勾起她的情绪,所以只将钱姨娘和苏锦芳当做两枚得用的棋子,只想到赵氏用钱姨娘会有怎样的利益,却忘记顾及赵氏的心情。
“陌颜,你该不会真的想要重用这对母女吧?他们心狠手辣,又反复无常,你若是太信她们,会吃亏的!”赵氏握住苏陌颜的手,急切地道。
她原本以为,陌颜之前与苏锦芳母女合作,是迫不得已,因为当时的形势没有其他选择,但现在苏府的形势已经定下来,陌颜却丝毫没有对付这对母女的打算,心中难免有些忧虑。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敢用她们,我就有万全的把握,娘放心好了。”苏陌颜轻描淡写地道。
倘若这段时间,钱姨娘母女敢有任何异动,她绝不会轻饶她们,但事实证明,钱姨娘是个老实人,苏锦芳虽然有些反复,却很识时务,只要她保持在苏府的地位,这对母女绝对不敢背叛她!
这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忠心又能干的人更不好找,只要钱姨娘母女不起坏心思,她也可以不计较从前的事情。
“娘,你已经怀有身孕,不宜操劳,府里的内务总要有人掌管,钱姨娘是除了您之外唯一有子嗣的姨娘,她年纪已经不小,没有争宠的心思,又熟悉这些事务,最为合适。若是不用她,其他的姨娘又都年轻,骤然手握大权,难免会起别样的心思,怕会对娘不利。而奴仆又大多是新进来的,忠心可否还难说,许多地方也需要调教,若是将事务交给他们,难免会出漏子。”苏陌颜慢慢地解释给她听。
别的倒也罢了,她绝不许苏府内部出问题,影响到赵氏的安危,所以相比之下,她宁愿用钱姨娘母女。
“那陌颜你来管理苏府不就好了?”赵氏问道。
苏陌颜微微笑道:“娘,我现在没有时间打理苏府内务!”
不说天一药铺的事情需要她过问,偶尔还要接手那些疑难杂症,单是苏府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将心思全部放在内务上。苏府的产业必须要有人接手,等到苏绍谦起复,心思必然放在官场上,所以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熟悉那些事情,好方便以后的接手。
通过天一药铺,她已经现自己没有多少经商的天赋,但应该要懂的事情必须学会。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学习。
只有掌握住足够的筹码,她才有信心能够左右苏绍谦的想法。毕竟,对苏绍谦来说,一个孝顺聪明的女儿根本不够,他要的,是一个有足够利用价值的女儿。
而打理苏府内务,这对苏绍谦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何况,还有萧夜华难测的心思,苏绍谦的起复,她将来的婚嫁……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操心,实在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在原本就没有问题的苏府内务上。
想到陌颜这段时间早出晚归,赵氏也知道她不是托词,也只能接受:“既然如此,就先让她管着,等我分娩之后,我再来打理!”
之前有李清芬威胁,她还能勉强接受与钱姨娘合作,但现在苏府尘埃落定,想起以前钱姨娘母女跟随李清芬所做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龃龉。
苏陌颜点点头,如果赵氏有能力掌管苏府内务,那她会更加放心。
外力再相助,也不如赵氏本身强大起来更安全。
“既然如此,那就让钱姨娘起来,回自己的院子吧!”赵氏并不愚笨,既然这段时间她的安危要倚重钱姨娘,自然就不能对她太苛刻,“薄暮,去拿几样料子送给钱姨娘,就说我怀有身孕,这段时间脾气不好,让她别放在心上。”
薄暮领命,自去取钥匙开库房。
“陌颜,许真的事情……”赵氏犹豫着道,有些难以开口。
苏陌颜摇摇头,道:“许真这个人不能轻纵!他是车夫,本就要眼观四处,注意四周的动静,没有及时现前面有惊马,此其一;现惊马非但不救我,甚至连示警都没有,只顾着自己逃命,此其二;事后非但不认错悔改,反而巧言令色,想要糊弄我,遮掩自己的过错,此其三!这样的人如果不加惩戒,如何警惕府内的下人?”
“我也知道他这次是犯了大错,只是,看着他的父母是在哭得凄凉,我心中不忍。”赵氏叹息道,神色颇为为难。
苏陌颜问道:“听说许真父母对娘有恩?”
“那时候你刚出生,我身体不好,乳汁少,几乎养不活你。是许娘子隔着墙递了几天的羊奶给我,说是让你喝的。虽然说那时候你淘气,把羊奶都打翻了,没怎么喝上,但毕竟是许娘子的一片心意……”
赵氏说着,叹息道,“这人哪,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那时候整个苏府都跟着落井下石,作践我,许娘子有这份善心实在难得,我心里一直记着她的人情。她就许真这么一个儿子……”
“这倒也罢了,只是这家人太过刁钻,都不是良善之辈!”想起钱姨娘转述的那些话,分明跟许真是一路货色,苏陌颜实在难有好感。
赵氏反而神色宽和:“她那是急怕了,说话难免没有分寸,不是存心的。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要分开陌颜你和我,我心里只怕要痛死了,就算拼死也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生啊!”
听到她这样说,苏陌颜一时间无法再说些什么。
“若是陌颜你出事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饶了他,绝不会为他求情,可现在陌颜你平安无事,你说能不能饶了许真这次,就这一次,再没有下回了。”赵氏央求道,“人在最落魄的时候,就是一句好话,一个笑脸,心里都觉得暖洋洋的,更别说许娘子那几碗羊奶了。若是我使得她骨肉离散,心中只怕永远都安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