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辆马车的窗帘微微掀动,露出一条缝隙,隐约可见几根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指。
显然,这件事也引起了苏三小姐的注意,凌振不再卖关子,急忙道:“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苏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这件事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道,因为这位隆兴长公主交游太过广阔,京城之中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跟她有过来往。偏偏隆兴长公主入狱后不久便自杀身亡,没有供出任何同党。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人人都有嫌疑,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别说那些高官权贵,就连他这个小校尉也得谨言慎行,唯恐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这件事我当然知道。”苏绍谦焦虑地道,之前和隆兴长公主府交往最密切的就是苏府,甚至隆兴长公主谋逆的资金就是来自苏府的援助,若非陌颜,只怕整个苏府都已经牵连进去。
但是,突然之间京城戒严,还实行宵禁,难道说,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又有什么新的进展?
“谋逆一案弄得朝廷动荡,大概皇上也是为了安抚众臣,这才决定今天在文华殿设宴,宴请百官。太后娘娘求皇上让恭王世子也出席宴会,谁知道,皇上答应了,命人去请恭王世子,这一请反而请出事端来了。”凌振说着,连连感慨。
苏绍谦眉头一皱:“恭王是太后的小儿子,常年不得相见,太后想见见孙子也属人之常情,怎么会出事端?难道说,恭王世子在宴席上说了什么不敬之语吗?”
“恭王世子要是能来宴席,就没事了,关键是,他没来!”凌振强调到。
苏绍谦一阵疑惑:“恭王世子一向胆小安分,事事都听从皇上的决定,怎么这么敢这么大胆,违抗皇命?这是在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
“人人都说恭王世子安守本分,谁能想到他会做出这样滔天的大事来?”凌振啧啧道,“这恭王世子不是违抗皇命,而是他压根就不在恭王府。根据恭王府下人的说法,世子已经失踪了十数天了。”
苏绍谦惊呼失声:“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要知道,亲王世子在京,基本上就是来当人质的,所以一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能随意出门,不能结交朝臣,甚至没有朝廷的允许,连宴会青楼之类的场合都不能去。恭王世子一向就是这方面的典范,这次居然失踪十数天都没人知道,这太令人震惊了。
身为人质的世子,私离府邸,绝对不是小罪,甚至有可能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想到这里,苏绍谦忽然想心头一震:“难道说,恭王世子跟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有关?”
“苏大人果然聪明过人!”凌振小小地捧了他一句,“为了寻找恭王世子的下落,皇上下令彻底搜查恭王府,结果在书房的密室之中现一个火盆,里面有数十封被烧成灰烬的纸张,根据其中一些尚未燃尽的零碎语句推断,恭王世子只怕也卷入了谋逆事件!”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苏绍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本来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就很蹊跷,她虽然皇室血脉,但毕竟是一介女子,若是主谋未免有些令人怀疑。但若恭王是主谋,目的是为了篡权为帝,那就说得通了。”苏绍谦喃喃地道。
凌振也点点头:“可不是吗?谋逆这种事情,不可能是恭王世子独自参与的,恭王想必也脱不了关系。只是来往信件都被烧毁了,没有切实的证据,而恭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太后疼爱的幼子,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事情只怕不好办。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恭王世子。”
既然恭王府有被烧毁的来往信件,那么恭王世子必定知道许多内情,只要能够从他那里打开缺口,拿到确实的证据,即便太后再疼爱恭王,也无话可说。
“可是,恭王世子已经失踪了十数天,也就是在隆兴长公主谋逆事后不久就逃离了恭王府,如今只怕已经逃到了恭王的封地也说不定。”苏绍谦叹息,事情拖延得太久,想要抓到恭王世子,只怕十分困难。
凌振却摇摇头:“一开始大家都这么想,结果却在审问恭王府下人时有了现。”
“难道说下人之中也有人参与谋逆之事,知道内情?”苏绍谦问道。
凌振点点头:“这倒不是,恭王府的下人对谋逆之事丝毫不知,恭王世子失踪后,恭王府的下人知道这件事的严重,虽然说害怕牵连自己,不敢向朝廷通报,但私底下却在暗暗寻找恭王世子的踪迹,正好有一点线索。”
“难道说恭王世子并未离京?这也太胆大了吧?”苏绍谦震惊地问道。
凌振点点头:“谋逆之事,恭王府的下人都不知道,但是,连同恭王世子一道失踪的还有恭王世子的贴身护卫。据恭王府的下人所说,其中一人在外城有一房秘密外室,护卫失踪后,外室却依然住在那里。恭王府的人抱着一线希望在那里留守,果然见到了护卫的踪影。既然护卫和世子是一道失踪的,自然不会丢下世子独自回京,这么一来,恭王世子还留在京城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所以,京城才突然戒严,实行宵禁,目的是找出恭王世子。”苏绍谦终于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谁知道,凌振却是摇了摇头:“实际上,根据恭王府下人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找到了恭王世子藏身之地。只可惜,一场厮杀,恭王府的护卫被我们斩杀殆尽,他们的护卫统领却拼着重伤,带着恭王世子逃走了。”
“原来如此。”苏绍谦点点头。
凌振信心满满:“不过,那名护卫统领已经重伤,我们随后便找到了他的尸体,如今只剩恭王世子孤身一人。而她也在厮杀中受了伤,京城的药房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只要他去买药,就会立刻被我们现,而他也不可能带伤离开京城,而京禁卫的人还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抓住恭王世子,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你是说,恭王世子受了伤?”苏绍谦心头一跳,“严重吗?”
凌振想了想道:“但是我们这一小队并没有直接参与那场围捕,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据说伤势并不致命,但也不轻,至少行动不便是肯定的,所以,他是逃不出去的。”
伤势并不致命,但也不轻……。苏绍谦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都要顿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
“凌校尉,你说你是京禁卫的人,那么,这次的事情是由忠勤后世子负责的吗?”就在这时,后面马车传来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
也幸好凌振被这道声音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察觉到苏绍谦的神情异常。
“这倒不是。燕二公子上次受了重伤,忠勤侯和忠勤侯世子都陪伴在他左右,无法分身。所以由镇国侯暂时接管京禁卫,这次的事情,也是由元侯爷负责的。”凌振恭敬地道,但在提到镇国侯时,语气显然没有对忠勤侯那般敬重。
他是忠勤侯一系提拔上来,对镇国侯元毅这个空降者显然没有多大好感。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那道声音再度传来:“按理说,这些应该是机密,你这样告诉我们,会不会连累到你?”
凌振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的确是机密之事,不过,我也说了,当时皇上正在文华殿宴请百官,而且一开始也没有料到恭王世子会卷入谋逆之事,而且,当时恭王府的人说是世子抱病,所以……。恭王世子失踪之事,烧毁的迷信之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
他没有说完,但苏陌颜已经明白了言下之意。
顾忌声名也好,顾忌太后也好,德明帝都不好明着对恭王世子做什么手脚,但这次却是恭王世子违抗皇命在先。如果拆穿了恭王世子装病,违抗皇命一事,便是恭王府理亏,就算德明帝降下处罚,别人也无话可说,恭王还在上折子请罪。
但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现会如此出乎意料,于是,这件事就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至于恭王世子受伤之事,只怕我们盘查下去,以苏三小姐的聪慧,想必也能猜出一二,若是隐瞒,倒是显得我太小家子气。”凌振适时地恭维道,“不过,还是请苏三小姐保密。”
清润幽淡的声音继续传来:“凌校尉放心,我和父亲不会对任何提起。”
“那就多谢了。”拉拢关系的目的已经达到,凌振也不再多话,拱手道:“我和我的属下还有继续盘查,就不多和苏三小姐说了,告辞。”
说着,他带着那一队列盔甲森森的士兵,朝着后方走去,又拦住了一辆马车开始搜查。
“父亲觉得……如何呢?”苏陌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并没有明说,但苏绍谦清楚,她问的必然是他们在密林之中所救的那名贵公子,心头猛地一跳,许久才压制住呼吸,强自平静地道:“凌校尉说了,恭王世子不可能逃出京城的,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在城外密林之中出现?莫要胡说八道。”
“是吗?”苏陌颜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但愿如此。”
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苏绍谦已经胆战心惊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方,立刻喝道:“够了!那件事谁也不许再提起,否则,我决不轻饶!”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毕竟有件事,是连陌颜都不知道的,也是最令他害怕的,就是那块皇室玉佩。
因为隆兴长公主说过,那是只有皇室的直系子弟才能有的玉佩,所以他一开始就经目标锁定在了几位皇子身上,才会猜测那名贵公子可能是太子赵瑾熙。
但现在,苏绍谦现,他明显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恭王也曾是皇子,也会有那枚皇室玉佩,就像隆兴长公主有那块玉佩一样。如果说,恭王将那枚玉佩交给了嫡长子,也就是恭王世子,显然是比应该远在江南修书的太子殿下忽然来到京城还受了伤更加的合理。
而且,那名贵公子的伤势正如凌振所说,不致命,但也不轻,却绝对会行走不便。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卷入隆兴长公主谋逆事件的恭王世子,如果他命陌颜救治的人真的是恭王世子,以苏府和隆兴长公主府之前的密切联系,就算有陌颜,苏府也绝对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现在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那个人并非恭王世子。
或者,恭王世子在还没有来得及追查到他的真正身份之前就已经被抓到,处死;又或者,恭王世子已经远远地逃离了京城,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更加不要提起这件事,就让一切都随着秋季飘零的枯叶,永远地腐烂在地底下,没有人知道!
苏绍谦如此地祈祷着。
但是,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或者是听到了,却并不打算如他所愿。
当天晚上,苏府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老爷,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求见,说是为了感谢老爷今天的救命之恩,所以特意上门答谢。”禀告的苏管家今日并没有随同苏绍谦前往相国寺,所以,也无法理解自家老爷听到这句话时,忽然苍白如死的脸色。
苏绍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果然,一名青衣公子长身玉立,正优雅万端地站在苏府门口。
青色的锦缎色调淡雅,光泽莹润,束的木簪也换做了紫金冠,腰间佩戴着一枚羊脂玉佩,正是那位为皇室标记的玉佩。一身锦衣华服,与他本就俊朗的面容相得益彰,泱泱盛世,翩翩公子,如果忽略他的身份,倒是会令人赏心悦目。
见果然是那人,苏绍谦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下意识地先朝四周看了看。
好在京城戒严宵禁,在这大晚上也没人敢违反禁令外出,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四周一片静寂,渺无人踪。
苏绍谦微微地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那名男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进入京城!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到我的府邸门前求见!你就不怕我向官兵举报你吗?”
“我说了,苏大人救了我,我定有厚报的!”贵公子笑着道。
苏绍谦恼怒地道:“只要你不牵连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现在我也不敢要你的报答,你就当白天的事情从来没有生过,然后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府邸门前消失,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当是你报答我了!”
说到后来,他几乎压抑不住恐慌的心理,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好在很快苏绍谦就意识到了不妥,忙又压低声音,道:“我求求你,你赶快走吧!”
“看来,苏大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贵公子慢慢收敛了笑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若有所思地道。
苏绍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恭王世子,赵景曦,对不对?你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稍加打听,也能够猜出你的身份了。我只是一是好心救了你,我拜托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恭王世子和几位皇子是同辈,但是,他自然不能用皇子们的排行“熙”字,因此便换了同音的“曦”。
“一时好心?”赵景曦笑了笑,将腰间的玉佩举起来晃了晃,“真的是一是好心?还是看到了我的这枚玉佩,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呢,苏绍谦苏大人?在隆兴姑姑那里,我可是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事情,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瞒得过我吗?”
苏绍谦如遭雷击,果然,这个人果然就是恭王世子!
而且,听他话语中的深意,显然来拜访他,并非单纯地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来者不善。
“苏大人,实话告诉你,我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离开,你确定你要一直在门口跟我说话?如果待会儿巡逻的士兵到了这里,我可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相比苏大人也不希望这种事情生吧?”
赵景曦微微笑着,笃定的神态,与传说中胆小本分的恭王世子截然不同。
苏绍谦无奈,只能将赵景曦放了进来,秘密地领到了书房。
如果真的被巡逻士兵抓到赵景曦在苏府门口和他密谈,以苏府的处境,以他白天救过赵景曦的事实,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事到如今,只能想办法尽快打他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
书房里只有苏绍谦和赵景曦二人,苏绍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景曦微微一笑:“我说了,你救了我,日后我定会有厚报,事实上,我这次来求见,也是有一份大富贵想送给苏大人,也算报答了苏大人的救命大恩。”
“你不会是想要我参与你们的谋逆吧?”苏绍谦胆战心惊地道。
赵景曦笑容更加温和:“苏大人果然聪明。事实上,苏大人本来就牵扯其中,不是吗?隆兴姑姑可是告诉过我,苏大人的钱财帮了她不少的忙呢!若非苏府的资助,她根本无法举办那么多的宴会,与那么多的朝臣来往,更加无法拉拢到那么多——”
“够了!”苏绍谦打断了他,急促地道,“你听着,那些资助只是苏慕贵和李清芬胆大妄为所做的。如今李清芬已经被我休弃,而且我也已经通知了远在青州的族人,等到他们来到京城,我便会将苏慕贵这个逆子除族。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情,也永远不想参与其中,所以,你可以走了!”
赵景曦笑容渐渐变冷:“苏大人这话可把自己洗得真清白啊!”
“我是真的一无所知,否则,就算我再热衷功名,也不会卷入谋逆这种重罪之中。”苏绍谦坚决地道。
赵景曦终于不再微笑,而是露出了些许的威胁:“或许吧!不过事到如今,苏大人以为,你还能够置身事外吗?”
“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皇上已经明察秋毫,知道我并未牵扯其中,所以赦免了苏府。”苏绍谦勉强地道。
赵景曦冷笑:“可是,如果我说苏大人从头到尾都牵扯在谋逆之中,皇上又会不会相信呢?”
如今谋逆事件最关键的证人就是这个恭王世子,他说的,德明帝自然会相信。
“你——”苏绍谦怒不可遏,却也骇然惊悚,许久才道,“除非恭王世子落网,否则只怕也没有机会对皇上说什么。难道说为了陷害我,恭王世子竟然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我们之间并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不是吗?”
赵景曦嗤然一笑:“难不成苏大人以为,我如今真的如朝廷所说,是孤身一人?”
“难道不是吗?”苏绍谦反问。
赵景曦悠悠道:“苏大人好像忘了,隆兴长公主谋逆的同谋,可是一个都没有追查出来。那么,现在隆兴姑姑已死,那庞大的人际网,你猜会在谁的手里?”
“……。”苏绍谦脸色一白,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赵景曦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道:“现在,苏大人还认为,我那些话只是威胁吗?”
“即便……即便不是世子本人,但只为了陷害我,世子便将自己的同党暴露出来,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苏绍谦强自镇静,试图驳斥。
赵景曦摇摇头:“事实上,因为隆兴姑姑的死,有的人已经开始鼠两端,我正想要给这样的败类一个震慑,杀鸡儆猴,好让他们明白,这条船不是那么好下的。只要我在其中做一点小小的手脚,让人知道,我的伤势是苏大人治好的,事情就成了,非常简单。”
“但是世子为何要这样做呢?我非但没有得罪过世子,相反,我刚刚救了世子,世子这是要恩将仇报吗?”苏绍谦颤声道。
赵景曦又露出了微笑:“正因为苏大人救了我,我是为了报答苏大人才会邀请苏大人加入。等到事成之后,父王也好,我也好,一定会厚厚奉上苏大人,共享荣华富贵,只是希望,苏大人不要那么不识时务。”
以栽赃嫁祸为手段,要挟他加入谋逆,这居然是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