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仙人般绝世的蓝衣少年竟然向他问话,老迈苍苍的店家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道:“公子您刚来,自然不知道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在这闹了十来天了,每天都要这么吵吵嚷嚷地闹好机会,我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店家想必想必也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苏陌颜顺势问道。
这也正是在旁的客商都关心的问题,一时间周围静了下来,等待老人家的解说。
老人家笑道:“当然知道,那个中年人是十几天前来的,说是一个买药材的商人,做生意亏了本,急等着钱周转用,所以就廉价抛售手里的药材。这个年轻人是附近县的百姓,家里有亲人重病,正好需要这些药材,就买了回去,结果亲人喝了没有疗效,就来找这个商人理论。”
“这天底下也没有包治病的药,就算药喝了没效果,也未必是药材的问题啊。”有人说道。
老店家点头道:“但这年轻人坚持认为中年人卖的是假药,还请来好几位州里的坐堂大夫分辨。可这些大夫都认为药材是真的,没有问题,偏偏这年轻人就是不信邪,就这么在药材摊子前坐着,硬是搅得人家生意都做不成。这不,三天两头的就要吵一回。”
“这么说,这位中年行商还真是可怜,正等着钱用,偏又遇上了这么个不讲理的愣头青,这下麻烦大了!”周围众人纷纷感叹。
“谁说不是呢?可谁也劝不动这年轻人,没办法啊!”老店家摇着头,神情里满满都是对中年人的同情。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同情中年商人,可谁也没上前去劝解,毕竟出门在外,谁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尤其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愣头青得很,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唯有苏陌颜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那倒未必。”
说着,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制乌,海金沙,白芨,半夏……”苏陌颜将中年男子摊铺上的药材名称一一道来,如数家珍,“都是中等偏贵的药材,尤其是这些制乌,更是名贵。”
中年男子见来了客人,欣喜不已:“这位公子真是识货,说真的,如果不是我急着用钱,也不会低价出售这些药材,都只有市场价的六成。至于这些乌,如果公子要的话,我咬咬牙,半价卖给公子,如何?如果不是被这个愣头青搅和,我也不会卖得这么便宜。”
一副心痛至极,你买就是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六成的确不贵。不过,前提是,”苏陌颜微微一笑,“这些药材都是真的话。”
中年男子面色剧变:“公子你说话可要有依据!”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依据。”苏陌颜淡淡地道,“这些药材你的确作假做得很逼真,单凭看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刚才你和这个年轻人吵架时,曾经不经意弄开了海金沙的纸包,风把一些海金沙吹得飘了起来,落进了旁边一位客人的茶水之中。但是,那些药粉却沉入了水中。”
中年男子不自觉地舔舔唇:“那又如何?”
“海金沙是植物海金沙的成熟果实晒干,碾碎制成,重量很轻,落入水中应该会浮在水面上,又怎么会沉入水底?”苏陌颜打开海金沙的纸包,捻了捻,又放进嘴里尝了尝,立刻吐了出起来,“如果我没弄错,你这是把红砖碾成细粉掺了进去吧?”
她说的是问句,神色却已经无比笃定。
清瘦的年轻人睁大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苏陌颜。
不只是他,周围众人都已经被这位横空杀出,认定这些药材是假的蓝衣少年所吸引,尤其,这位蓝衣少年容颜如此出众,让人不注意都难。
中年男子勉强笑笑:“别胡说,如果是红砖粉,那些大夫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你这些假药做得本就逼真,何况中间还掺进了真药,为了不在气和味上让人察觉到不对,甚至还有药材的汤汁熬煮过,自然就更加难以分辨。”苏陌颜淡淡道,“至于这些乌倒是真的,不过只是生乌,不是制乌,一字之差,制作工艺和功效却截然不同,当然,价格也一样。”
说着,将一小块切片后的乌放入嘴中,微微皱眉,“更何况,这中间还掺杂了用黑豆煮过的大黄,价格就更加差得远了。”
周围众人不禁出了惊叹声,有人问道:“公子随便举出两样就都是假的,难道他这摊子上全是假药不成?”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些白附片应该是假的,真的周围应该没有刀切和加工的痕迹。”苏陌颜审视着摊上的药材,有的还要放进嘴里嚼一嚼,“嗯,羌活里掺了马尾独活,这些当归里也掺了独活片,还有这些半夏,是用黄柏煎水煮的元胡,还用矾制过……。”
随着她一一检验,这个摊子上数十种药材,竟然全部掺假,没有一样是真的!
这个结果令周围众人目瞪口呆,但是,看着蓝衣少年讲述得头头是道,又一副对药材十分精通的模样,显然不是在信口胡说。
“嗯,几十种药材掺假,手法还各不相同,够下本!”检查过所有的药材,苏陌颜不禁啧啧叹道。
药材制假在她的前世层出不穷,而且手段日新月异,除非是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否则很难分辨。但她前十几年几乎一直在和药材为伴,对药材的熟悉程度,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她甚至能够凭观察和口感断定药材的出产地,年份和炮制工艺。更别说这些只能算是普通的制假了。
这也就是在古代,药材制假还很少见,即便有,也是粗糙得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少有这样经过几道工序加工的制假,才会让中年人一再蒙混过关。
中年人看苏陌颜的目光十分惊悚,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如果他不是提前得知,并且亲眼看到制假的过程,连他都不敢相信这些药材竟然全部都掺假,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来,还将制假的方法和过程一一道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中年人脱口问道。
苏陌颜拍拍手,站起身来,蓝色的衣衫随风飘荡,衣袂翩翩,宛如仙人:“我叫赵天一。”
来往行商消息最为灵通,何况赵天一治好忠勤侯的绝症,还将药方无偿献给朝廷,得到德明帝钦此牌匾。这样轰动京城的大事,自然早就传扬开来。
因此,一听到赵天一三个字,众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没有丝毫的怀疑。
难怪之前都传扬说这位赵大夫医术超绝,容颜绝世,果然无一字虚言。
中年商人显然也是听过赵天一名头的,神色猛地变了,趁着众人还在惊叹,没有回过神的功夫,二话不说,立刻脚底抹油,溜了,连摊铺上的药材都顾不上收。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中年人早就不见影踪了。
苏陌颜也没有在意,她本来就是想找个机会宣告身份,好让恭王府和刺史衙门的人注意到她,找上她给董临塘治病而已,让他们找到她,总比她自动送上门更加容易取信,而这个引起众人注意的纷争,正是个机会。
以这些行商传递消息的速度,想必很快就能够将赵天一来到南州的消息传扬开来。
目的已经达到,苏陌颜也不再多留,径自朝着南州城而去。
然而,这次没走几步,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不由得眉头一蹙,假意装作看旁边摊子上摆放的药材,迅速地往后一瞥,果然看到两名精干强壮的青年男子正灼灼地盯着她,她起身行路,那两人也跟着走,她停下,那两人也停下。
虽然他们跟踪的方式很巧妙,但苏陌颜对气息敏感,自然是将他们的行径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
这两个人虽然是行商打扮,但言行气质都不像是行商,反而更类似于忠勤侯府上的亲兵,也就是说,是在军队上磨练出来的人。可是,恭王府和南州刺史府的人不可能这么巧,刚好就在旁边。而且,若是他们的人,应该会直接请她去给董临塘看病,而不是这样暗暗跟踪。
而且,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之前这两人就坐在中年男子的摊子正对面,难道说他们本来是在监视那个药铺摊子?是因为药铺摊子才会盯上她的?
苏陌颜微微皱眉,心念一动,并没有直接进南州府,而是一拐弯,往旁边的山路上走去。
那两名精干男子自然是迅速跟上,但前方的蓝衣少年却是越走越快,而且山路崎岖,四通八达,二人竭力追踪了许久,终于还是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跟丢了,不由得懊恼地锤了锤太阳穴。
就在两人懊恼的时候,忽然微风一动,只觉得后背一阵轻微的麻痒,顿时人事不知。
放倒了两人之后,苏陌颜将两人身上的东西全部搜查了一遍,除了毫无线索的普通物品之外,从每个人的身上搜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各自写着“二十五”和“三十七”两个数字,底下是两只小箭,反面却都是相同的纹路,以及一个硕大的“临”字。
这种令牌,苏陌颜曾经在忠勤侯府的亲兵身上见过。
忠勤侯世子燕宇曾经为她解说过这种令牌,数字是两人的编号,两只小箭表明两人的身份是斥候,反面不同的纹路和字则代表了不同地方的驻军,这块令牌显然是临州的驻军麾下的信物。
而这两个人也正如她所料,是临州驻军的人。
知道两人的身份后,苏陌颜对两人跟踪她的用意也有所猜测,正要弄醒两人查问,忽然听到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忙藏身在旁边的树林之中。
片刻功夫,便有两人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看到昏倒在地的两人,都是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查看。
其中一人更是取出银针,试图救醒两位同伙,却始终徒劳无功。
而看清楚两人模样的苏陌颜也有些目瞪口呆,因为这两个人更加眼熟,正是之前当众争吵的清瘦年轻人和卖假药的中年胖子。但看两人此刻的情形,哪有之前怒骂冲天,彼此势不两立的模样?而且很显然,这两人和之前跟踪他的两人是同伙,都是临州驻军的人。
“你们设这个卖假药的局,到底为了什么?是针对我而设的吗?”苏陌颜慢慢走了出来,问道。
看到蓝衣少年突然出现,两人都吃了一惊,中年男子更是露出了崇敬异常的神色。但听到她的问话,两人有些为难的对视了一眼,中年男子开口道:“我们是想要找一位医术高明的人,并不知道赵神医已经驾临南州。”
“原来如此。”苏陌颜只说了这四个字,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两人都拿捏不定苏陌颜的心意,最后还是中年男子鼓起勇气道:“如果赵神医想要知道更多内情的话,不如随我们前往驻地,到时候,我们将军会详细说给赵神医听。”
“带路。”苏陌颜简短地道。
得知他们临州驻军的身份,再现中年男子和清瘦年轻人是同伙,她已经大略猜出了事情的经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或许跟这些人合作,她能得知更多韩舒玄的消息,也会有更大把握救出韩舒玄。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蓝衣少年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有些迟疑。
清瘦年轻人期期艾艾地道:“赵神医,能不能先请人将我这两位同伴弄醒?”
苏陌颜没有拒绝,取出银针,在昏倒的两人身上刺了几下。
两人便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原本还有些迷糊,但看到容颜绝世的蓝衣少年和两位同伙,顿时立刻清醒过来,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显然并没有任何后遗症。
中年男子懂得医术,看到苏陌颜露的这一手,更是惊若天人。
“现在可以走了吗?”苏陌颜问道。
四人急忙点头,恭恭敬敬地将苏陌颜带回了他们的驻地。
好在四人的驻地并不远,就在东北边的树林之中,茂密高深的丛林之中,就这么露天野地地驻扎着许多士兵,苏陌颜放眼望去,粗略估计,单她能够察觉到的范围,至少有数千人。但这数千人驻扎在林子之中,却没有丝毫喧哗之声,外面也看不到丝毫动静,显然训练有素。
所有人都是露天野宿,唯有腹地正中被砍出一块空地,搭建出唯一一间帐篷,甚至还用野花稍稍的装饰了下,显然住在里面的人身份不凡。
四人带着苏陌颜进入帐篷,里面只有两人,一名穿着盔甲,身材壮硕的壮年男子,以及一名衣饰寻常,正手捧书籍看着的年轻男子。
看到进来的苏陌颜,两人显然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年轻男子也将手中的书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陌颜。
中年人和清瘦男子走到盔甲男子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听着他们的话,盔甲男子露出了惊讶异常的神情,最后点了点头,道:“没想到闻名京城的赵神医会驾临南州,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我叫郑必凯,是临州府的驻军统领。这次我得到消息,说南州的军队有异常调动,怀疑恭王图谋不轨,所以——”
“郑将军,事态紧急,我没有时间浪费。”苏陌颜打断了他的话。
郑必凯微微一怔,脸上显然有些怒气:“赵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一州的驻军统领,甚至不受刺史的挟制,在地方可谓万人之上,早就习惯了众人的恭敬追捧,赵天一虽然是神医,但也是平民百姓,居然这样打断他的话语,实在太不恭敬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态紧急,我们就掠过那些繁琐的礼节,直接让我跟真正决策的人说话,如何?也省得你们一再眼神交流,彼此猜测,你们累,我也累。”苏陌颜毫不客气地道,将目光转向那名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男子,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郑必凯怔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挂在脸上的怒气都来不及收,神色十分纠结,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中年男子和清瘦年轻人则不明所以地看着苏陌颜,又看看自家将军旁边的年轻男子,神情疑惑。这个年轻男子他们最近也见了许多次,以为只是将军新收的幕僚,但是听这位赵神医的说法,似乎身份另有蹊跷?
“看起来这两位,甚至您手下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苏陌颜点头,“那么,郑将军是让手下的人退下呢,还是想要我当众揭开这位的身份?”
郑必凯恍若初醒,急忙挥手,命中年男子和清瘦年轻人退下。
等到帐中只剩下三人,郑必凯再也忍不住:“赵神医你……。是怎么知道这位的身份的?”
“苏三小姐曾经屡次面圣,应该是看出了我和父皇容貌的相似,所以猜出了我的身份。”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整个人的感觉立刻一变,从刚才的普通不起眼,一下子变得华贵十足,气场瞬间就压过了郑必凯,成为了整个营帐的焦点,“苏三小姐,我说得可对?”
苏陌颜淡淡一笑:“没想到太子殿下对我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的确,从进入营帐,看到年轻男子的脸的第一眼起,从那张和德明帝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上,苏陌颜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大华的太子殿下,赵瑾熙!